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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刷马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马。
“你小子耳聋了不成?!”来人恶狠狠的骂着转到了他跟前。
聂缙抬眼,认得这人是马房的管事柳荣,在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小厮,俱是不怀善意的斜眼看他。
柳荣斜眼看着玉玲珑,这马乃是长公主最爱的坐骑,负责伺候这马的通常是公主瞧得上眼的奴才,别说奴隶,就是公主府里头家生的奴才也未必有这个福分,这小子刚刚来府地位低微,居然得了这好差事,还同公主两个一起出去了。
“今儿随公主上哪儿了?”柳荣酸溜溜的问。
聂缙斜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刷马没有做声。
柳荣双目圆瞪,怒上心头,蓦地上前夺过少年手里的刷子,狠狠往地上用力一砸,正好砸在水桶里,水花四溅。
“臭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柳荣上前一步,一手拎起聂缙胸口的衣领子怒道,“别以为公主给你几分颜色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既入了这马房,便是爷底下的奴才!爷就是打残了你也不敢有人多说一句!”
聂缙紧紧咬牙,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胸口衣领子的手,牙缝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放开!”
“爷就不放,你敢怎么地!”柳荣叫道。
少年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他,那双眼,仿佛寒星坠地,几丝狠厉的戾气浮现,惊得他心口一跳。
突然,他的手指剧痛,抓着衣领子的手指竟被少年一根一根强力掰开。
柳荣自认力气很大,身强体壮,比这瘦弱少年足足大了一号,可是少年却将他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根根掰开,再稍稍用力,他的手指定然一根根折断。
他心中大骇,蓦地后退一步。
少年依旧刷他的马。
柳荣身后的小厮大怒,道:“大哥,这小子太狂妄,揍他!”
柳荣没有阻拦,他惊骇少年的力道,可是他到底几斤几两,他倒要好生的瞧一瞧。
两个年壮力强的小厮冲了上去,对着聂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奇怪的是,他那样强大的手指力量,却被两个小厮踹到在地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任由他们践踏。
柳荣满眼疑惑,不得其解。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几个人转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小厮立即收了拳脚,如同遭瘟的小鸡一般瑟缩的躲在柳荣的身后。
来人身着锗色锦袍,长眉细目,面黄微须,正是后|庭最高执事赵掌事。
“你们打他作甚?!”赵掌事怒问。
“他……他不服管教,新来的不懂规矩,只是教训教训。”面对顶头上司的盛怒,柳荣有些心虚。
历来新到的奴才,都少不了管事们的磨磋,只是这少年却非同小可,赵掌事被这几个蠢货气死,万一这件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蠢东西!”赵掌事一巴掌打在柳荣的脸上,“这人也是你们打得的?!若是再敢无事生非,这公主府你们几个也不要呆了!滚!”
柳荣几个吓得心惊胆战,却没明白赵掌事到底为何如此袒护这少年,惊惧的睨了那地上少年一眼,赶紧的溜了。
赵掌事将聂缙扶起来,客气的说:“新来的奴才总是少不了磨磋,他们不过循旧例罢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聂缙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想着你怕是饿了,这奴隶的饭食向来没有剩下的说法,你回来晚了自然饿着肚子,我此来,便是叫你去吃饭的。”
这一次,少年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意外。
赵掌事领着人到了后|庭的饭堂中,偌大的饭堂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跟前摆着几个盒子,那盒子红木雕琢,异常的精致。
盒子里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着糯米排骨,一个装着清脆的炒笋瓜,另外一个里头是红烧鸡,再有一个饭桶子,里头竟是精细的碧糯米。
这显然不是奴隶的饭食,聂缙拿起筷子低头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他的确是饿了,不消片刻将饭食吃的一干二净。
赵掌事拿了一个白瓷瓶在他桌前,慈眉善目的说:“这是上好的伤药,若是伤着了自己抹一抹,最是能活血化瘀消肿祛痛。”
“不用。”沉默的少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赵掌事一愣,这药是长公主吩咐下来的,他方才肯定受了伤,他又问:“你真不要?”
聂缙摇摇头,走出来饭堂。赵掌事跟着他,见他继续去水槽边刷马,刷完了马喂了马料就回到了院子角落里的小屋再没出来。
赵掌事看着手中的白瓷瓶,没的奈何,公主吩咐下来的东西他不接,他只能如实回禀了。
银月如钩挂在柳梢头,后|庭的奴才们都已经休息,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一个小房间的窗子外头。
房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微风中跳动。
少年躺在床铺上,似是已经熟睡。
秋容瞥了公主一眼,看她双目沉沉的看着屋内少年,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夜色微凉,下人的地方到底脏乱,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好,她得劝劝公主早些回去。
“公主……”秋容才要出声,昭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屋内传出声音,少年眉头紧皱仿佛两座山峰,他仿似在梦中挣扎,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
“娘……娘……爹……祖父……不……不要……”
他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坐了起来,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的喘气。
眼前,是狭窄的屋子,空气中漂浮着蔷薇花的香气,这里是公主府,他是公主府上的马奴,这里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满地滚动带血的头颅……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眼底闪烁的火光如烟火般寂灭,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心里只余下刀绞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孤寂。
有那么一刹那,他分不出究竟梦里是真实的,还是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生和死,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快活。
有时候,死反倒比生更加轻松,更加容易。
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
他喜欢这浑身剧痛的感觉,唯有身上的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的痛。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窗外一声柔柔的轻叹。
聂缙跳下床铺,推开房门,门外没有人影,只是那窗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
他眉头微蹙,拿起那只瓶子,难道赵掌事又来了?他不知赵掌事何以对他如此热络,他既到这里只做自己的本分就罢了,他不喜被人当剑使,无论那人怎的,自己只当做不知罢了。
昭和的马车不徐不疾的行驶,才走了一程,便听到外头一声:“是长公主殿下吗?”
昭和掀了帘子,便见一个英气勃勃身着麒麟锦袍的青年男子策马到了她的车边,那青年眉清目秀、生气勃勃,不过二十四五,是昭和的堂哥裕王司徒召。
司徒召瞧见她的脸拱手笑道:“果然是长公主殿下,邵阳的宴席才开呢,殿下怎么就走了?”
昭和暗道晦气,今儿一定是流年不利,先是蔺辰,再是裕王司徒召,冤家对头凑到一块了。
“是,本宫怕那些热闹,所以先走一步。殿下精神奕奕,可去做个酒庄家呢。”昭和浅笑道。
“哈哈……”裕王大笑,“昭和真会说笑!你要是你不去,那宴会真是少了许多颜色呢。也罢也罢,你回吧,改日我去你府上访你。”
昭和点头,裕王便策马奔驰而去,矫健英姿,不知道比自己的皇弟强多少倍。
昭和皱了皱眉,也怪道这些人觊觎王位,说真的,裕王真是比阿琦强太多。前世蔺辰辅佐司徒召,司徒召忌讳她功高盖主,她既能废了元和,又不知何时会发难废了他司徒召,司徒召原本是个飒爽男儿,得了皇位以后也开始猜疑起来。在司徒召的压力下,蔺辰终于对她痛下杀手。
昭和放下了轿帘,脸上一片冰冷,轻哼了一声,蔺辰,司徒召,如今重来一回,鹿死谁手未可知呢。
昭和先后遇到两个对头心情不好,回到公主府后径直去了阿吉的宅子。
窗内,粉白的小童穿着玉色小锦衫正一笔一划看似认真的写字呢,教他的是徐宫人,她原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昭和幼时也曾经受她教习,皇后去世后被放回故里,昭和见她已没了家人便带回了公主府。
小童看似认真,却在徐宫人转身的时候,迅速的伸手探到书桌抽屉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嘴巴里,快速的咀嚼几下,待得徐宫人回头,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徐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再迅速的吞进肚子里去。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小童蓦地抬头,看到昭和姐姐戏谑的笑看着他,顿时涨的小脸通红。
阿吉到底是调皮,昭和摇头笑笑。
“殿下。”徐宫人急忙行礼。
昭和当然不会揭穿他上课偷吃的事情,半跪在他身旁,轻柔的说:“阿吉能写这么多字了呀,真的好聪明啊。”
阿吉羞涩的抿着唇,笑了笑。
“阿吉他进步很快,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读书了呢。”徐宫人欣慰的说,“奴婢记得当年长公主也是幼时聪慧,读书进步神速,同如今的阿吉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昭和笑道:“宫人又替我吹牛了。我哪有阿吉这么伶俐。说起来,阿吉乃是皇子,文要学,武也不可废。如今他年纪差不多也该开始学武了,这里倒是还差个武术教师。”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秋容说:“你速去将聂缙叫过来。”
秋容应了,不过一会儿便将聂缙带了过来,他如今换了天青色长袍,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犹如玉树一般。
如今养马那等粗事昭和已经不叫他做了,只负责牵马赶车,兼做个随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