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睿把手慢慢的抬了起来,轻轻的放在了白希芸的头顶上,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好像是过了一两个月,好像是过了大半年,痛苦的日子总是觉得颇为漫长,穆睿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想摸一摸白希芸的脸,又怕把她惊醒,实在舍不得这样静谧祥和的氛围,他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看着白希芸的脸庞,有些泪痕,还有些清瘦了不少,这个傻丫头难受什么的,他这样的人,尽管来骂自己就好了啊,何必自己难受呢。
在穆睿的记忆里,白希芸是很少流泪的,据她自己所说,作为一个医女,她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泪水和哭泣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所做的只能是尽自己的所有去救人,所以除了刚开始行医时的惊慌失措和难以忍受的泪水,她在这些年的磨砺中成长的很快。穆睿想象着白希芸年轻时的模样,若是早一些时间能够遇见她,能在更年少的时候相遇,该有多好。正如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这种事的滋味,若非体味到两人真正相爱的感觉,他们又何必如此痛苦的束缚自己。若是能够回到重新认识的时间,自己会不会情愿没有和她相遇呢,穆睿抚摸着白希芸的发丝,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不会,纵使知道以后终究会分离痛苦,他情愿余生守着回忆痛苦一生,也不愿意如同行尸走肉般不知感情。
他啊,终究是对不住他的姑娘。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把手收回来,放在被子里,安安稳稳的躺下来接着睡着了。窗外的月光如银沙般洒在了两个人身上,躺着的男子虽然面色苍白,却面目俊秀,而趴在床头的女子亦是清秀端庄。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队驿站的兵马正在忙碌的运送着朝臣文书,其中有一个决定关系到了他们的一生。
鸡鸣三遍,药堂门口进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便是那边背着穆睿来的捕快,只见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里面,小声问了问药童,“小月,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那小童一边挑拣着药材,一边答道,“你担心什么啊,有芸姐姐看着,肯定没事!”
“那他醒过来了吗?”
“这我哪知道啊?我又没去看!”
“你…你……”
“得了,得了,看你急得,醒了!芸姐姐刚出门,大人就醒了,也不让我喊住芸姐姐,真是奇怪!”
“那我进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进去后院,那小童却拦住了他,问到,“我怎么觉得穆大人和芸姐姐最近不太好了?他是不是要升官,不要芸姐姐了!”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啊!没有的事,他们好着呢。”那汉子虽急着进去,却又接着说道,“要说谁不要谁,怕是你芸姐姐不要我家大人了才对。”
“什么?”那小童惊讶不已,还要再问,却见那汉子已经到了穆睿门口了,只得作罢,想着回头定要问个清楚。
那汉子进了门发现穆睿已经在床上做了起来,他忙进去问道,“大人,您好点了吗?”
“好多了,希芸…白姑娘的医术自然没的说。”
“对,对,没的说……”
穆睿看到这个捕快在那傻站着,就知道他定然是有事来找自己,便说,“老袁你快坐下,别站着了,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老袁却瞪圆了眼睛,“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啊?”
穆睿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有话要说,不过若是什么小事,你恐怕直接就开口了,现在在这儿憋着不开口”,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局促不安的老袁,笑了笑,“是不是宫师爷他们做了什么事,不敢来找我,让你来和我说的?”
那汉子脸上的惊奇之色更浓了,道“大人是不是有人已经告诉你了?”
“没有,我不过是猜猜而已,说吧,又干什么事了?”
那老袁挠了挠头,局促的说道,“宫师爷他写了份文书,想着您受伤了,去汇报给上面。”
“嗯,这个是应当的,还有吗?”
“嗯……还有,我们都夸你是为了我们临潼百姓才受伤的!”
“这……我受之有愧。”
“没有!大人您是真的一个好官!对了,我们还想让你多留半年呢。这个…这个事…”
略沉吟了一下,穆睿问道,“这个也写进文书里了吗?”
“写进去了。”
老袁抬头看了一眼穆睿,看到他脸色并无怒气,才稍稍放了心,虽说穆大人为人宽和,他们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可这中留职的事情确实属于他们擅自做主,只怕穆大人多有责备,不过现在看来他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情绪。不过穆睿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再说什么,只恨自己打赌输给了宫师爷,害得自己来告诉穆大人这个事情,不过说来奇怪,宫师爷怎么会知道自己把铜板藏在鞋子里了呢?
穆睿倒没有对他们的擅自做主感到生气,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己重伤未愈,本来就不益车马劳顿,只是这半年府衙中的事情恐怕自己要多劳烦别人帮忙了。想到这里,穆睿对老袁说道,“你去把那些要处理的公务给我拿过来吧,我在这里看会儿。”
“好,我这就去。”老袁也从神游中清醒过来,没有挨骂,穆大人真是个好人。
这边的宫师爷和其他几个捕快正焦急的等着老袁,他那个笨舌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可是如果老袁不去,宫师爷看着什么这几个捕快,平日里跑腿倒是勤快,可是要说到去见穆大人,几下就都没了踪影,他们倒是聪明,也只剩下老袁这个没心眼的。你要问他自己为什么不去,他肯定眼睛一瞪,说自己是个师爷,怎么能干跑腿的活呢!其实他心里清楚,穆大人是个鬼人精,这事情一说给他听,就能想到是自己出的主意,他肯定要怪罪自己给大家添麻烦呀,怪罪自己自作主张啊,怪罪自己会给下一任县令带来不快啊,反正总有他怪罪的事情。
当然宫师爷不是说穆睿这个人不好,只是他看的透彻,穆睿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是他实在是平日里做事情时想的太多,他想把每个人的事情都处理的周到齐全,宁愿委屈自己,这样的性子如果不能及时的改变,以后还会受伤的更多啊。宫师爷想不通,他认为根本不必如此,临潼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官儿也不少,他知道,穆睿比一般人聪明太多了,对事情分析又有独特的见解和眼光,可他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而是正确的,能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法,这样的官的确是个好官,可一旦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他就颇有些瞻前顾后,只想着牺牲自己,其实何必呢?人这一生如此短暂,有些时候你不勇敢点,为自己考虑着,以后年老时回忆肯定悔恨诸多,年轻人就应该意气风发,追求自己想要的,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心疼这个有点老气横秋的青年。当然,他也劝过穆睿,只是后者听了他的话,唯有许久的沉默。
而穆睿之所以没有怪罪老袁,是因为他知道老袁在这件事情当中做的,最多也就是随声附和,其中主要还是宫师爷的作用,不过当下文书已发,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下次见了宫师爷多说他几句罢了,还不如想想受伤的情况下该怎么整理衙门事务。
只是现在他想的却不是衙门事务,面对面前泰然处之的白希芸,他有些不适应,看起来两个人没有什么不对,她对他照顾周到细致,该说的,该问的,一句话都没有少。可是穆睿却知道白希芸只是把他当成病人处理,才会这样,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越来越大,不经意间就开始皱眉。
“怎么了?伤口包扎的紧了吗?”正在给他换绷带的白希芸看到他皱眉,马上问道。
“不是,没有,很好,你的医术一直很好。”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待白希芸收拾好伤口之后,拿着东西要走的时候,穆睿突然叫住了她,“希芸”
“嗯?”
“对不起。”
白希芸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隔了两三日,那老袁和一帮子捕快,把穆睿的行头都拿来了,东西虽然不多,却都是平日里用的上的,不过这样的阵势,颇有要在这里住下的意思。当天夜里,宫师爷一个人度着方步,慢慢的走到了街口药堂。
他一进门,就看到白希芸望着眼前的医书在发呆。于是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趴在白希芸的对面,大声叫了一句,“白大夫!”白希芸倒没被惊吓住,只冷冷的望着他,说道,“宫师爷,您老今年贵庚?”
“老夫今年五十又七。”
“您不说,我还以为刚刚是个几岁的孩子干的事情呢!”
“呵呵。”宫师爷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说道:“希芸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没趣呢?”
白希芸没有理他,只往里面指了指,“他在里面,还没睡呢。”
宫师爷却没有急着进去,只看着她说道,“希芸啊,有些人你不抓住,这辈子可都要后悔的呀。而且…穆大人,他可是有大造化的人,你可别任性。”
看着白希芸不说话,他又接着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算我操心多说几句,你能遇到个这样好的人,又互相喜欢,真的是…难得啊!而且,你能确定以后就能真的遇到个只娶你一个的?更何况穆大人在家里的情况,也是煎熬。这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听不听还是看你自己吧……”
白希芸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对着宫师爷说,“我再想想吧,劳您费心了。”
宫师爷摆了摆手,掀了门帘进去了找穆睿去了。
只是刚一进门,刚刚还是一脸正气慈祥的老头脸上马上换了一副低眉顺眼的讨好之色,看到穆睿正在床上看书,马上跑过去,叫到,“哎呦~我的大人呀,你怎么这么用功呢,这又不考状元了,您可要注意身子啊!”
穆睿看他这样子觉得好笑,“宫师爷,你不必如此,这次的事情虽然……不过事出有因,万一我昏迷的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所以这次,你还是办的不错。”
那宫师爷这才坐了下来,对着穆睿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您不生气了呀。那我就放心了。”说完笑了笑,然后才和穆睿商议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两人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临走的时候,宫师爷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了。对着穆睿试探的问,“穆大人,这白大夫,我看着气色也不太好啊,瘦了许多?”
“是我对不起她……”
“这,若是白大夫愿意?”
“那我自然会用一辈子对她好!除了正妻的地位,我什么都能给她!”穆睿低下了头,声音低沉起来,“只是我当时说的时候,她听了便跑…这些日子,我根本不敢多想……”
“放心吧,大人,我们大伙帮你劝她!”
“我一直犹豫的是,我不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是不是公平,如果她想要的和我给的完全不一样,我们这样不是强求了吗?”
宫师爷心里一阵哀嚎,完了完了,大人又要开始钻牛角尖了!想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真是想到就恨不得马上去做,这穆大人就是想太多!现在的年轻人啊,唉~只是他却不能直接说,只开口,“大人,这人啊,你不抓住,就跑了!你想想她以后万一时间长了,找不到好人家,随便嫁给谁,你能忍受得了吗?又或者孤苦一生,你能乐意吗?”
宫师爷看着穆睿有些意动,又接着说,“大人啊,其实我们劝来劝去,还不如你去直接说有效果,毕竟你们两个有情有义的,再说好女怕郎缠……”说着还一副你懂得的眼神望着穆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