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婆婆低声说道:“小小年纪,话不要讲得太满。”
苏婆婆扭头对佣人说:“把东西拿出来,请小王和这位小周鉴定一下。”
佣人打开一个密码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绒布的盒子,放在小王面前。小王还是习惯性的摘下手表,把盒子轻轻打开。盒子里是一枚印章,印章上挂着一枚标签。周水坐在小王身边,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这枚印章是青玉质,蹲龙钮,个头、制式和周水捐给博物馆的那枚非常接近。
小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没说话,递给周水。周水接过来,首先看了一眼印文,这印面是篆书,刻了四个字“乾隆御玩”。看了一会儿,周水轻轻的摇摇头,又把印章放回盒子里。
周水摇头的幅度不大,但被那位苏先生看在眼里。随后这个苏先生的脸上挂上一丝轻蔑,他问周水:“怎样?愿听高见。”
周水一笑把印章推过去,说道:“很难得,不错。”
苏婆婆接话说道:“仅仅是不错而已?少年人,我老婆子去国六十多年,如今回归故土。最想知道我们这个行业里,还有没有文化底蕴。老婆子可不想看到家乡新一代的古玩商人,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小商小贩而己。”
苏婆婆这样讲话很让人不舒服,小王脸上也略有不快。但对方毕竟是位尊年人,小王也不好说什么。
周水心里开始暗暗叫劲,心说:“这个老婆婆可够怪的,头次见面,先出道难题。好啊,那就让你看看,国内还有没有传统文化。”
想到这儿,周水先咳了一声,然后面挂微笑说道:“看来老人家喜欢直来直去,那我可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对与不对还望谅解。”
苏先生一笑,但脸上还没放下那层轻蔑。
周水不急不徐的说:“看这枚章的钮制和尺寸,像极了皇帝用印,就是我们常说的玺……”
苏先生打断周水,且声音有点高:“像极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像极了?”苏先生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不快。
周水还是不亢不卑的说:“个人意见,仅供一笑。”
还是苏婆婆沉得住气,尽管周水把苏家用大价钱购买并且认为是“大开门”的皇帝用印,用“像极了”三个字评价。老人家还是不露声色,淡淡的说道:“愿闻其祥。”
周水犹豫了一下,脸上微笑未减:“我们可以看一下印文,乾隆御玩,这四个字就是问题所在。”
周水说到这儿,偷瞥了一眼苏婆婆,老太太半闭着眼,身体后仰,手指头却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扶手,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周水又说:“有句古语,叫做玩物丧志,古人对这个“玩”字是很敏感的。细品一下的话,御玩这两个字既低俗又贬义,如果说当朝臣工把这样一枚印章呈给皇帝,那就犯了大不敬之罪。再者说,乾隆皇帝学富五车,绝不会弄这样一个毫无思想内涵的印文刻在印章上。”
说到这儿,周水停顿了一下,偷眼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这时苏婆婆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敲打沙发扶手的手指却停住了。而那位苏先生满脸通红,似乎正在寻思反戈一击的学术依据。
周水又说:“我了解这枚印章,宝薮上也有记载。看印面尺寸,应当就是这枚。不过我认为这枚章是后补入宝薮的。”周水说得宝薮,指得是帝、后印谱,民间流散的帝后玺印的真伪鉴定,宝薮是唯一的学术依据,有无可辩驳的权威性。
苏婆还是半闭着眼,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又恢复了敲打,但周水能听出来,现在的敲击已经没了节奏感。这时苏先生打断周水,他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宝薮里收录的印章也有假的?”
周水淡然一笑,道:“为什么就不能呢?三希堂所藏历代名画里面,赝品还少么?”
苏先生接着反驳道:“古玩鉴赏首先要有一个严谨的态度和科学的方法。单凭猜测是没有说服力的。”
周水笑着大声说道:“当然,当然,我这仅仅是一已之见。”
苏婆婆突然插话,她缓声说道:“小朋友,这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你的一已之见,我还想再听一听。”
听苏婆婆追根问底,周水倒有些为难。奉承的话周水倒是会说几句,可现在的问题已经涉及到了学问,古人说得好:学问千古事。如果做学问的,从学问上误人,这里面就有个很重的果报,佛祖传下的五大戒律妄语排在第四。
这时周水便认真了,把仅有的一点小调侃也都收起来,说道:“老人家,我个人认为,古玩和********一样,都是文化领域的上层建筑。可以影射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的政治修养和性格取向。也仅有古玩才是我们面对面的文化和可以把玩的历史。所以它本身便具有严肃的史料意义,我个人认为,我们对于古玩真伪鉴定的主要依据,是它要和当时年代的社会形态对口衔接。如果它从当时的文化氛围里跳了出来,显得格格不入,那不用说,它一定是赝品。”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苏先生满脸通红,想反戈一击,似乎暂时又找不到有份量的说辞。
隔了一会儿,苏婆婆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想不想看看我老婆子对这件印章的鉴定结论?”
周水略微躬身,说道:“愿领清教。”
老太太随手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份鉴定证书,递给周水。周水恭敬的接过来,这是一张证书的复印件,左上角贴着印章的照片,在鉴定意见一栏里写着:此件印章为后期仿制,应是收录宝薮之前,为使印玺的数目符合“典制”而特制,并非乾隆帝御用印玺。
周水看完证书,不禁对老人家刮目相看了一一她不单是道出了这枚印章的真伪,同时也指出这枚印章的制作背景,其水平比周水的鉴定结论又高出一截。当然,周水接触时间短,资料不全也是一个方面。
老太太看了一眼小王,说道:“小伙子,你这位朋友了不起呀,在宝薮收录的情况下,敢下如此结论的,我以前以为,就连那些专家在内,大陆也没几个人。可这一番话,我居然从一个年轻人嘴里听到,看来咱们内地同行,还是藏龙卧虎的,古玩产业的前景还是大有可为呀。”
那位苏先生满脸尴尬,看来之前他也没见过母亲的鉴定结论。
见儿子意兴阑珊的,老太太话口一转:“当然昭阳也能看出这一点,不过昭阳生意心太重,凡事都怕先入为主,昭阳就吃了这个生意心的亏了。”
看来这位苏先生大名叫苏昭阳。这时老太太身边的女孩子开口接话了:“是啊,爸爸可是业内公认的鉴赏家,一个毛头小子咋能比呢?”
按说她话这么讲,周水应该生气才对。可周水实在是一点反感都没有,因为这女孩说话之前,先冲周水做了个鬼脸。在这个鬼脸之后,无论说啥,都摆明了是个玩笑,这女孩的机灵劲,看来和小述有得一拼。
严谨第一次说话了:“我们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小王兄弟早就跟我们提到过,说苏先生母子乃是业内泰斗。刚才周水一番话,说是抛砖引玉也行,说是班门弄斧也行。总之,此次来我们是不虚此行。”
严谨这话捧得对方舒舒服服,苏先生也情绪好转,他大声说:“那把你们的宝贝也请出来吧。”
严谨笑笑的说:“哪里谈得上宝贝,两件小玩意,入不得您法眼的。”
严谨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把玉壶和宣德炉取出来,摆在茶几上。两件东西一露面,大家都面露惊色。这两件东西小王兄弟俩以前也没见过,所以一摆上桌面,小王哥俩倒先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