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那日终南山人乘禽离开京都玉楼,并未往东方州去,而是来到京都之南的全州。八百里路驾禽一夜,仿若御风而过,待来到全州梅花镇陈家村上空时,正当晌午。在空中鸟瞰,看到农田空地中聚集大帮子人,正巧他此行要找的人在其中,于是驱禽在一处无人山坳里降下,叮嘱神禽在野外隐身,切莫惊扰村农,他徒步靠近人群。待走至离人群七十丈外的一株老柳树下,便斜倚树杆,远远观望,见到人群有位鹤立鸡群的少年时,早已古井不波的内心竟也涌出一翻感概:没想到当年的婴童长得这么大了。这一别堪有一十八年,对于修者而言,只不过一弹指间,过程聊无生趣,僵化如枯,但时光对于凡人,每时每刻都有精彩如斯的成长演化,如此来说,做个凡人和做个修者孰重孰轻,山人倒是难以作答了。终南自嘲得轻笑一声,再暗道:我且听听他与人争执些甚么?运起灵力,让听觉敏锐数倍,那个高大少年与人争吵的声音便清晰传入耳中。听了几句,懂了,原来这些人分属两个村庄,高大少年属于陈家村,对方是晏家村的,两村人正为争口井而准备大动干戈。
国与州有争执,村与村也有纷争,周皇有他烦恼,农夫也有自家的苦处,即使逍遥似仙的终南山人也免不了烦忧操劳之事。终南山人稀嘘不已,再细观少年,但见这少年手执一杆枣木柄铁靶,威风十足地站在土坡上,雄壮的身躯披件无袖的黄麻布大褂,腰间用条黑带系着,坦露胸膛,健肌隆凸。下穿件大裤衩,只及膝盖,两只大脚板踩在泥里,看似农家小子,却浑身透着超凡的气质。再看他的面容:蓬乱的黑发下一张俊秀绝伦的脸庞,可这俊美的五官透出的神采却让人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性格。因为,属于男人气质的多种截然相反的表相,却在这里得到完美统一:清朗方正的前额却描出两道柔情如水的弯眉;长而曲卷的眼睫毛显得轻浮,却有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眸,一道线条清晰刚毅的鼻梁,却生就两片肉色浓腻的厚唇。再看他体格,雄壮威猛却不显呆滞,给人敏捷精练感;四肢健硕却肌线流畅顺滑,呈现出整体向上的挺拨。如此,只能概括说,这少年站在群雄队中是鹤立鸡群的龙熊人物,混在红粉圈里便是轻佻的风流少年。终南山人一观之下竟然突生愰忽,仿佛今昔如昨,过往如梦,梦醒后故人犹在,再见她那绝世的风华……。
从老柳树的青枝间飞出只彩蝶,悠哉地在终南山人眼前翻飞,他伸出手,那蝶竟落于中指上,收翅小憩,五月的阳光照耀下,五彩斑斓,刹是好看。终南山人望着指上蝶,轻声细语地道:“你以为自己很美么?你怎比得过紫荆花林的蝶儿。”终南山人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八年前……。
周皇纪年二百五十年,七月初三,霄罗山脉之东侧,东方州之西南角,有一片方圆达二百里的紫荆花林,恰似一袭轻纱顺着舒缓的地势,绵绵无绝地铺展到天边,潋滟迷人,瑰丽璇妙。就在这花海之上,无数只掌宽的蝴蝶扇动着五彩的翅膀,上下翻飞,犹如一团霞云自由飘游。
在天空,东方朝霞初染,而在西方天际线上,于薄云深处却有道诡奇的光芒闪耀着,即使朝阳如火,也掩盖不了它的风华,仿佛它在跟太阳分争天宇。
这道诡光无论白天黑夜,过风下雨,霜白雪初,惹隐惹现。太阳和月亮有起落,它执拗地昼夜不坠,星辰空洞,它却真实而强烈,就在恒定的地方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这道诡光在霄罗山脉以东的天际线上已经存在数十年,但无人能解释其何所以来,何所以终,东方州人,初见它那年,个个惊恐不安,生怕此光乃天祸征兆,神罚将至。可平安了数年后,大家的日子一如平常,不见丝毫变化,就安定下心来接受它的存在。后来渐渐的发现此光不但无害,反而于人有好处,在夜里时好像天空安了只天灯,照得夜如白昼,数十年来不知替东方州民众们省了多少油蜡钱。
彩蝶云四方飘流,流到霄罗森林边缘时,豁然散乱,原来有一位白衣光头男人从森林里走出,来到紫荆花林,无意间惊扰了蝶群。此男身上透着一种超凡的气质,他那袭白袍从荒林中走过竟然不沾丁点苔迹草痕,纯白得如同新生莲花朵儿。行囊仅有一蓝粗布包斜挎腰间,右手执一杆红藤用于拨荆开路,足下蹬双草鞋,步履轻快走近紫荆花丛,眼见满目蝶群惊叹连连,左手平伸从蝴蝶云中捨取一只蓝翅蝶,端于眼前,星眸闪动着惊奇之色,道:“你是个神奇的东西,世间怎么会存在你这样令人开心的美丽呢?”
蓝蝶在他的指尖栖息,从它蓝色翅膀上反映过来的光芒成了紫色,照射在他脸上,便洒上了一层紫玉的光洇。
蓝蝶起飞了,抖动翅膀往蝶群深处隐去。光头男感觉到指尖被蝶足细细骚痒,轻轻笑出声来。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令他欢喜和惊讶,他的感官就象刚出生的婴儿,尽情地撷取着一路流历中所闻所见所知所感。
他是谁?他就是十八后的终南山人,三世重生的玄。
正元纪,天神封存修真之途,在神诣铁律下,任你天资卓绝,胎孕神元,也叫你堪不破成神真道,修不得仙身,充其量让你重生几世,反复做人。
盘古的生命能量沫屑中有极少部分蕴藏着数万年进化精髓,且于万年前修元纪后叶,其肉身载体经千劫过后,终修练成神。成神的肉身载体不幸死于正修者与邪修者的那场终极大战,初元生命重新回归光沫形态,但这类出壳于神体的能量沫屑称之为神元,内含强大的原力,如果再次获得肉身,便可以通过修练打通前世的记忆,完成生命能量沫屑的专属记忆结构,成为天命始自于后沌纪时的元始人神。
但在天神治下正元纪,有着无神法则,法则执行神采用的手段之一便是阻断这些神元获得肉身载体,绝断中层地域再出现由原人修练成神的事故发生。神元虽稀少,但仍数以万计,天神不可能绝对地封堵已具备懵懂的精神意识的神元,寻获肉身载体之路,总有些许“漏网之鱼”混入自然生命轮回中,以期新世之肉胎,再次为神。
玄就是这类神元培胎孕育出的原人,神元在天境的牢窖里闭锁万年,终于逃了出来,混入生命轮回,头一世于三百四十三年前诞生,生自沅江李姓渔夫家。成人后因神元所系,生来力大无穷,十岁能入河擒鳄,十三岁打遍沅江两岸无敌手。后十六年从军,在前朝边塞与叛乱的通州军作战,历经二十载,杀敌无数,终荡平叛州,成就赫赫战功,人敬其为战神。当他活至八十岁也不见衰老,还能夜御十女,统领前朝三军。此等奇事惊动天境,天神来查,方知原委真相,遂即发动天雷劈死了他。就在天罚及身瞬间,神元脱离肉身载体,投生于千里之外的云烟州,做成了第二世传奇。
玄重生在云烟州一大户人家,取名为谢蒿,自幼习文,八岁能作文章,十岁熟读古藉,出口成章,十五岁出诗歌作品十余首,每首诗歌都流传民间,人人传唱,名动百里。二十岁时飘然离家云流四方,此后足迹踏遍地域名山古迹,每逢一胜地留诗以记,后被人刻于山石,成为此地另一名胜。四十岁后被人称颂为“诗仙”,凡其过市,市民莫不齐街相迎,争看“诗仙”风采。五十岁方定居云烟州旧宅潜心著文,十余载过,一册《论神语》出世,而谢蒿自那时起竟不再碰笔纸,性情大改,全然换了个人般,每日面带神秘笑容,自言自语,蓬头垢面地浪迹于故宅周边,孑然只影,无欲无求,形如痴傻。旁观其书,内容隐晦艰涩,如同天书,见此书者多大所失望,都道昔日诗仙,才情枯褐,闭门十年出了本人人读不懂的“神作”。如此都道“诗仙”业已颠狂,便视之如一傻丐。而他对乡邻施舍的食物一概不收,只喝清水,身上仅披件敝体单衣,寒暑如一,却无病无疾。在乡邻间给他取了个混名“炭翁”,说他身体火热,又不食人间烟火,体腔里应当藏有一盘炭火,每日自家烤东西吃。“炭翁”作的那篇《论神语》由昔日好友照抄数十册,流转于世。有一本只因皇室中有一权贵,爱慕昔日“诗仙”之才,便将此书与其它诗作收藏在皇宫书室中,但无人问津。在民间也仅仅是旧日好友书柜有藏。某日,皇室书室一小吏无意间翻开此书,读了几页,心忽有所动。这小吏喜爱诗仙旧诗,对他写的所有诗篇都倒背如流,这日看《论神语》看出其中蹊跷来,觉得书中词句看似凌乱,却有章可循,线索竟在那些诗仙旧诗中。原来《论神语》是本密码文,而破解此文的密钥便是玄早期作的一百零八首诗。
其实,这本书乃是神元经过五十年逃避天境侦察的修练,小获光沫记忆后,撰写的如何修成神的修真秘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