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一十四年,燕川很少有那一年那么严寒的冬。
夜色下,沧澜江蜿蜒向前,雪色覆盖在周围的枯萎的芦苇尖上,入耳的只剩下呼啸着的寒风,拍打在脸上,刮的生疼的雪子。
“阿妧……”娘亲的声音凄凉,喊的她心口痛得厉害,一开口四面八方的水把她紧紧的包裹着,娘亲的手慢慢的松开。
越是费力往上,越是挣扎便越是下沉。
一片漆黑之中,睁开眼睛的最后,有人一跃跳入水中,水光里两个人的目光相触,那人握住她的手,一路向前,重回人世间。
“咳咳,”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刺目的光,醒来时室内也并无他人,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口中干渴得厉害,“水……水!”
喊了几声,喉咙火烧火燎,却没有人应答,成妧缓慢的起身,外间的天已经亮了,日光也透过厚厚的云彩照在大地上。
茶水摆在桌子上,她看着那茶具,还是自己掀开被子,准备下去。
“啊呀!”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叫她蓦然停下,只听外边的人,“大夫人是昨日夜里捞上来便没气了……你说妧姑娘?”
“妧姑娘命大,”有个婆子声音透过来,“被附近的渔夫救上来,只有一口气了,也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不过说来也走运,那么寒凉的天气,还有渔夫在周围,不然……”
“府里都在说,”那婆子压低声音却还是从窗台上透过声音来,“大老爷早在三月之前便参奏过万贵妃娘娘,可惜那封折子没能递上去,这才走漏了风声,后来大老爷无法,只得昭元殿前,血溅当场。”
“阿弥陀佛,”听者念了一声佛,貌似有些惋惜,“听着便让人心惊,如今天底下,在没有比万家更显赫的人家了,听说就连当朝皇后娘娘都要礼敬三分。如今得罪了万贵妃这长房只怕没有个活路。”
“可不是,听说大夫人就是念及家里,这才想带着妧姑娘一死了之,谁曾想妧姑娘命大,可是这府里看样子也是容不下了。”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那台子下的丫鬟老婆子诧异的回过头,瞧见那小人站着门口,面上挂着泪痕,鼻尖冻得还是红的,哆嗦着蠢,看着她定定的问到:“我娘呢?”
府门之前,白色的纸灯笼被北风吹得晃动,那些雕花窗户倒影在地上显得寂然又充满诡异的肃静。
总管步履匆匆一直走到一方院宅堂内,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来朝着里边喊道:“给老夫人和二爷三爷各位夫人问安……派出去各处的人都回来回话了。”
那屋内烛光一闪,屋内的人原本大约在商议什么听闻这话之后聚都停下,稍稍坐正了一下,坐在最高位上的太夫人甄氏微微抬起眼眸环顾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怎么了?”
那人站在门外,近乎是有些冒着虚汗,硬着头皮答道:“大夫人才被救上来就没了气息……妧姑娘才被送回院子里,如今还昏睡着,已经请了大夫来瞧,救她的贵人如今在偏院候着。”
太夫人这辈子子嗣所生的不多,只有三个孩儿,长子便是成妧的阿父,如今已然故去,坐在这堂内的便只有成家二房和三房的人。
屋内又是半响的沉默,只有二夫人王氏略微坐正了一些身子,她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因这一次成家长子没了,她自觉该是他们二房出头的时候,因此多了许多心思,现下只看着老太太开口道:“若要我说,按照长嫂的心愿送阿妧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长兄这件事多有……长嫂或许只是想不拖累整个成家,如今长兄长嫂都不在,阿妧不过一个小娃娃,如若养在别处也没人发觉吧。”
“糊涂东西!”话才落口,边上的成家二爷立刻开口呵斥,只嫌发妻太过于心急,显得难看,他却是要维护脸面,顾全名声的,“你这是什么话?你一届妇人你知晓什么?难不成要我成家骨血流落在外?要让长兄不得安宁!”
才一呵斥过后见三房的夫妻二人却是眼观鼻子,只在边上喝茶,是了,长房再如何也轮不到三房开口。
成二爷又带着恭敬看向太夫人道:“母亲,可是话说回来了,这件事到底难办,若是成妧养在府里,只怕我们也留不了。长兄这事,得罪的人毕竟是当朝高位上的,平常人家如若是同她抗衡只怕是以卵击石,咱们成家已经没有长子了,底下的孩子们还那么小,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圣上如今还好没有发难,只怕到时候降罪的会是整个成家。”
中间摆放着的一盆火炭微微的爆响,太夫人看着底下的人用火棍拨弄那碳火,太夫人久久的没有发话,如今众人心里最在意的,依旧是成妧的去留。
“妧丫头还小,”太夫人终于开口,“这件事不关她的事,至于去留,养在谁膝下,暂且放一放,如今还有一件事叩待解决。”
“救妧丫头上来的……原是那位,”老夫人低声,成家二爷抬起头才要开口,太夫人使了眼色,表示他所料不差,“这件事不要声张,如今人都在偏堂候着,看他们是什么讲法。”
“是,”成家二爷起身朝着太夫人回到,“这件事儿子自会去安排。”
“如此便好,”太夫人说着便要起身,“折腾了一晚上,你们也累了,至于甄氏的后事……”她眯起眼睛,环顾一圈,瞧见底下的二夫人似乎跃跃欲试。
“老二家的。”她道。
二夫人立刻站起身,朝着太夫人道:“儿媳保证不负所托,料理妥当。”
“请偏堂的小公子过来吧,”太夫人开口,那底下的人边立刻去带了来,却见到那少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面容白净,可是那眉目却恍惚生来便带着一点点的倨傲,太夫人微微松开眉宇,淡淡一笑,“当真是贵客有失远迎,你如今可是咱们成府恩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只管开口。”
那孩子面色慎重,站在成府众人前头,他的背后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抬起起头来,面上是一道赫然的刀疤,还带着血迹。
他缓缓开口:“我救下那小丫头,也并非善心,我困守芦苇荡中七日,依靠着旧仆自毁容貌乔装成乞丐才得以逃生,我别无他求,那些虚礼的话自不必说,我唯独只有一个要求。”
成二爷不禁道:“那是什么要求,还请但说无妨。”
那少年淡淡回到:“送我入京,我知道你们发憷,怕受牵连。不过我今日发愿,只要你们成府安安稳稳送我们主仆二人入京,日后无论生死,绝不会在与你们成家有任何瓜葛。”
成二爷似乎还在犹豫,只听见太夫人道:“你今日即入了成府的门,无论前路如何,只怕便免不了牵扯,送你们主仆二人入京的事情我答应下了,事不宜迟,明日便可送你里去,不过还望你能说到做到。”
那少年道:“那是自然,还有一物是你们姑娘落下在我这的,一并归还。”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原是成妧一直所配的长命锁。
少年目光沉静如水,就如同那天夜里的沧澜江一般,带着静谧与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