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就像躺在一首诗,或者是一首歌里。
风流脸前过,斑驳照作阴。阔步欲疾走,泥沙绊我身。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中有陆机《猛虎行》诗句)
又如:流水如酒的醇厚,麻木了我,却醉了整条河。我上下求索,总不如你的不知不觉。流动的河,载我过,不曾如泥沙的坠落。逝去的你,留恋过,寻不见如灯的火。眼前的结,纷扰着,快刀也无可奈何。留下的罪,无眠过,撕扯着我的心窝。一拨一拨的浪打过,只留下厮杀的泡沫。一股一股的风吹着,吹不开郁结的颜色。还有谁,这么执着,如我这般追问过:在这如海的激流中,自己是否曾经醒来过?
暗流吹过,如微风徐徐。韩虎像一只漫无目的的小船,在暗流的簇拥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的漂浮,那是起伏不定的自由。水面上的风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却不知早已搅乱了水面下的东西南北中。韩虎也无力再去分辨,就是拍打他的屁股他也不愿意醒。
当韩虎再次醒来,静静地躺在水底,慵懒的姿势保持如初。周围没有了暗流,水开阔的望不到边。是被冲到海里了吗?可是为何如此安静呢?水底的小鱼提醒了韩虎,这不是海,是一个大湖。
韩虎浮出水面,极目所及的都是水,看不到边。
远远的,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水面漂着,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韩虎游过去,才看清那是一个大树根。它的顶是平的,有水桶那么粗。这样的树根在水面上很常见,是人们有意或无意的废弃物。不过既然遇到了,韩虎也发现了它的用处。起码也可以坐在它的上面,享受一下习习的晚风,不要就这么一直湿漉漉的泡在水里。他游近了,树根触手可及了,在他准备摸着树根跃出水面之际,他发现树根下有一双大眼睛眨了一下。
韩虎向后跃出几个身子,剑也抽在了手里。树根下面寂静无声,连个水波也没有。韩虎用剑去拨那树根,树根下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嗨!停手!”那声音如门轴声般尖利,却是故意压低的警告。
树根里露出一个头,长着两支树根一样的角。长长的嘴,圆圆的眼,嘴边漂着两道蜿蜒的长触须。“龙!”韩虎脱口而出,像被雷劈了一般,瞬间凝固了。
那怪物叫道:“别提那个字!我厌恶那个字!”
韩虎还没从眩晕的漩涡里爬出来。那怪物命令道:“快离我远点!”它见韩虎依然不动,恼怒中转了一下眼珠,似乎明白了韩虎的意图。接着命令道:“那就赶快爬上来!要若无其事的样子,别暴露我的行踪!”
处在游离状态的韩虎听到这句话,猛然觉醒,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翻身上了树根,再次陷入游离状态。“龙”隐在了树根里,完全消失了。
从水下涌出的一道波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它快如飞鸟,行踪飘忽。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水底巨兽,是让龙也害怕的巨兽。韩虎疑惑了,有什么巨兽能让龙也害怕呢?他实在想不出。
波浪消失了。韩虎把头扎进水里去看树根下的龙。里面是空的,他没有看到龙。龙跑了?韩虎有点小失落,重新在树根上坐好,开始考虑能去哪个地方躲避。
能去的地方只有东岳了,但现在那里还安不安全却是个疑问。还是先回铁城一趟,越是出其不意的地方或许最安全。
韩虎的思想跑得像兔子,身子却懒得如乌龟。情况显然不妙,因为这只兔子精力旺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乌龟一点儿也不着急,在经过无数次的努力后,它终于动了动,它要开始起航了。
只是过了好久才明白,它仅仅是准备起航。水面安稳静逸,晚风徐徐,送来掠弄水面的万籁俱寂。水里鱼儿的呼吸随着水泡的破裂传出水面,带着调皮的气味和温度,轻轻摇着如床的树根,不,是如手掌的树根。韩虎想起了母亲的手掌、怀抱。好个心旷神怡,好个酸楚淋漓!
乌龟还是没有出发,安逸是它拒绝出发的绝好理由。但韩虎觉察到这仅仅是个借口,乌龟的阻力也就荡然无存了。
它出发了,一头栽进了水里。水的激凌吓跑了它的安逸,它要去追赶兔子了。但尖利的门轴声截住了兔子,也截住了乌龟。
“你要去哪里?”
韩虎知道那是“龙”的声音,但怎么也找不到它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你,在哪里?”
“你看看树根!”
韩虎搜索着树根,直到看到了睁着的一双大眼睛,才确定自己发现了“龙”的位置。它嵌在树根里,完全就是一截树根,不是那双大眼睛,就根本无法从树根里分辨出来。
韩虎惊奇它的伪装,但他不想打断自己的行程,所以他平静地问:“你,找我有事?”
“龙”钻了出来,抖掉了身上的树须,出落成一只一尺有余的小“龙”。“你与我有恩,我不感谢一下这事怎么过得去?”
“有恩?我和你素不相识,有什么恩?”
“喂!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奇,或者一点儿也不害怕?要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小“龙”沉不住气了。
“我有正经的事情要做。惊奇?害怕?为什么?”
“那你知道那道涌上来的波浪是谁的吗?”
“谁的?跟我有关吗?”韩虎提高了警惕,表面上仍旧是若无其事。
“那是龙的!是会腾云驾雾的龙的!”小“龙”的眼里闪烁着恨意。
这打开了韩虎的想法。“你说的是真的龙?”
“对,它就是人们既敬仰又害怕的龙!”
“吞云吐雾,翻云覆雨。能升能隐,变幻莫测。进则排山倒海,回则巨浪滔天。说不定正是御魔的敌手。”韩虎着了迷,如梦呓一般。
“你在说什么?”小“龙”的话把韩虎拽了出来。
“我在想,你不就是龙吗?那为何……”韩虎打着哈哈。
“龙?我不是龙!你看我会腾云驾雾吗?我不会!我会翻江倒海吗?我不会!我是虬,跟土里的蚯蚓差不多。”
“虬龙也是龙。那蚯蚓号称‘地龙’,那是不知天高地厚!”
“蚯蚓可以不知天高,但是它知道地厚。我跟你争什么?不说这个了。”
“好,不说这个。那你叫什么?”
“我叫敖——,好吧,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小妖吧。你叫什么?”
“我叫韩虎。以前在酆都做过大将军。”
“酆都?那是什么地方?别说那么多,直说,你手里有多少兵马?”
“我现在手里无一兵一卒,还要逃避追捕。”
“什么?跟我一样!”小妖泄气了。
“龙为什么要追捕你?”
“它不是龙。”
“你刚才不是说它是龙吗?”韩虎的脸上闪过一缕揾色。
“它是龙王!暴躁霸道的龙王!”
韩虎转揾为喜。“龙王为什么要追捕你?”
“犯神经呗!”小妖一脸的不屑。
“哈哈哈!”韩虎笑了。
小妖发火了。“你笑什么?!”
韩虎收住了笑。“如果我没猜错,龙王可是你的父王?”
小妖怔了一下,俄而怒道:“别给我说这个!”
“好,咱不说这个了。”韩虎打消了去铁城的想法。“你有龙宫吗?我们去看看吧。”
“那有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玩了。”小妖神秘地说。
这是一条很好的线索。幸亏自己死的早,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年轻的面容,这条乖张的小“龙”对自己才饶有兴趣。
所以要陪着小妖一起玩。
他们一起在水中潜行,小妖喋喋不休地夸耀它的“丰功伟绩”。它们都说老鳖头缩得快,小妖不信,就召集了一批鳖,把它们排成数排,小妖就用爪子去抓鳖头。被抓到的会被扔出去,然后叫这个失败者浮上水面,供人们捕食。要是老鳖们胜了,就可以得到它们想要的食物。这个玩法很有意思,小妖和老鳖也各有胜负,现在到了三五天不玩就烦躁的地步。
还有个玩法也有趣,只是会疼。那是因为有的大鱼竟敢夸下海口,说自己的尾巴力量大,曾经拍死过想捕捉它的渔民。鱼儿们都崇拜得不得了。小妖不干了,说这湖就是它的,怎么能容忍一群无知的鱼儿去崇拜另一个无知者呢?小妖就找到那条鱼,要和它比试拍尾。那鱼的力量也真大,一个回合就把小妖拍得快没了影。小妖见没有取胜的把握,就发明了这个新玩法。由小妖挑选鱼儿与它比试互相拍尾,谁先求饶谁就输。鱼儿输了就要浮到水面供人们捕捞,鱼儿赢了就可以得到龙宫里的美食。不过这个不能玩得太狠了。有次玩得兴起,拍了三十多条鱼,尾巴愣是疼了一个多月才好。
最冒险的一次要数在龙宫了。那是因为在湖里捡到了一个布袋子,小妖打开袋口一看,我的娘啊,里面全是蛆虫,吓得小妖扔出好远。后来一想,不对,放在这里终究是个危险,不如给鱼儿当食儿吃。鱼儿们一尝,什么呀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动。这才仔细察看,原来不是蛆虫,是白米。
韩虎问:“你怎么会害怕会蛆虫?再说踩死它们那么容易。”
小妖说:“抓死它们当然容易,但是要让它们钻入你的鳞片,那可是痒痛难忍的。”
韩虎笑:“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次你可在小伙伴们面前丢脸了。”
小妖说:“可不是怎的。不过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后来小妖就把这些白米偷偷地撒在龙宫里的床上。当晚,龙宫大乱,龙王暴跳如雷,连剥皮挖心的话也嚷了出来。吓得小妖赶紧溜跑了,连着十多天都没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