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明白了,只有他自己被蒙在了鼓里。龙将军早就知道了霸王的想法,并一直在配合他,只是还没有成功。
钟离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因为霸王知道他一定会阻止这件事。但现在面对着突然翻转的局面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盟友。
钟离要单枪匹马力挽狂澜独自扭转这个乾坤吗?他确定自己没有这个力量,他要去寻找盟友。如今可以称得上盟友的,可能只有那个一心要寻死的韩雄了,虽然他太老了,也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他至少不愿和心魔同流合污。
一条粗壮的蛇爬进了石棺,韩雄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它有条不紊地在缠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紧、越来越难受,开始疼了,挤得肚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气泡。韩雄平静地看着蛇优美的游走滑动,而后它轻轻抬起头,眨巴着王氏一样的大眼睛,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思念。
它款款而来,摆着高贵的步伐,韩雄相形见绌而倍感惭愧。它吐着长长的信子,带着王氏的香味凑近韩雄的面庞。韩雄又惊又喜,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蛇意识到了这一点,它咧了一下嘴角,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韩雄的脖颈咬去。韩雄惊出一身冷汗,倏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紧捂着肚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韩雄的肚子咕噜噜叫着,他饿坏了。
摸着冰冷的石棺,韩雄笑自己太傻了。作为医者,竟然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实在有失水准。他应该去采些毒草药,熬上一碗,岂不简单明快?
韩雄蹒跚着出了屋,明媚的阳光驱尽了晨雾,暖和的气息在周围荡漾,解冻着韩雄麻木的身躯。
得先吃点东西,这是韩雄首先想到的。
他的车上还有吃的。时间多得用不完了,韩雄可以从容地升了火,在守陵人的灶上炕起了馍片。热乎乎的又焦又酥,真是美味!
韩雄吃了很多,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渴了,就去烧点热水喝。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省了韩雄不少事,甚至还有上好的茶叶。韩雄泡了茶,放在屋前空地的石桌上,又回屋拿了一张厚席铺在石桌旁,稳稳地坐好。杯里的热气扶着清风袅袅而上,把韩雄的目光引向前方青翠的山色,他终于可以听见不远处清脆的鸟鸣了。
钟离不得不去找龙将军,希望龙将军理解自己的担忧,毕竟他手中握有最强大的力量。龙将军招募了大量的黑骑兵,远比霸王时的兴盛。他加强了对五岳神的控制,经常要求他们跟着黑骑兵一起出征。这是一支望而生畏的庞大部队,让黑狼和剩下的黑巨狼闻风丧胆。
龙将军很享受这些,他一直在加强和扩大他的影响力。只有这样,才会不断增强他的威望,他的地位也会更牢固。所以,他对钟离将军的劝告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霸王的能力,并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要铲除能够影响到他地位的萌芽,这一切都体现在对黑狼和黑巨狼的征伐里。通过征伐,他不仅消除了黑狼和黑巨狼的威胁,还削弱了五岳神的实力,使他们更加依赖自己。
钟离将军在铁城已经毫无意义了,铁城已经抛弃了他,他不得不离开铁城。钟离将军可不是畏缩不前的懦夫,他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心魔对霸王的侵蚀,但他也不可能再回到霸王的身边了,霸王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钟离的黯然离去,再没有谁能够挑战龙将军的权威了。但凡事总有个例外,崆峒山的道士崔子平咽不下这口气,他要为他的师父开朴子报仇。
这不是崔子平年轻气盛。虽然开朴子养育了他二十多年,但崔子平不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他认为开朴子清心寡欲潜心修炼了半辈子,已经修成了半仙,如果假以时日,肯定能化为神仙。这是开朴子一生的追求,也是师父最看重的事。自己也非常看重,因为这关系到他自己的信念。师父的成功,无疑会让自己的信念长固永存。但现在那个谢艾,不——是龙将军打乱了这一切,让自己也陷入了疑问,并且再没有可以求证的可能。
龙将军不仅害了师父,还毁了自己,毁了整个崆峒山。这一百多弟子失去了方向,他们还会继续待在这里吗?
但崔子平知道龙将军的强大,崆峒山的弟子们伤不了他丝毫。不过他有一个有实力的盟友——凉王张祚。
张祚费劲周折才逃到了回城的路,到了王宫休息了许多天,仍惊魂未定,夜夜提防。直到崔子平的到,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让崔子平走了。他给了崔子平一座大宅院,让崆峒山的弟子们都下来居住。崔子平的要求张祚也全部答应,并立即让下属着手准备。
于是一条凉王爱吃狗肉的消息从王宫发出,凉王圈了一大块地方专门养狗。凉州养狗、买狗、送狗的人从此就络绎不绝。凉王还应崔子平的要求派了一支军队去山上挖石灰,挖来的生石灰还用雨布蒙上,生怕淋水了。
但是崔子平仍下不了决心,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准备还在继续,他就越惶恐。他相信师父的灵魂会回到崆峒山,保佑他的弟子们,也会给他指点迷津。
崔子平向凉王告假,独自一人回到了崆峒山。
空荡的山门再无人打扫,落满了一层枯叶。山门上的“崆峒山”三字在瑟瑟的秋风里更显寂寥。拾阶而上,一步一惆怅。推开厚重的庙门,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平时弟子们研修的地方只剩下忽如而来的秋风和它不离不弃的玩伴枯叶,它们从来就没有烦恼,风来而起,风住而落,或散或聚,悠然自得。
雄伟的砖瓦从不曾改变它们的质朴,它们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共同抵抗着不知哪里会来的划伤、裂纹和破碎。这要感谢师父,他每年春天都要求弟子们上房顶铲除杂草,修残补缺。
师父,多么尊贵又温暖的字眼,却让自己独自承受如此凄凉而空洞的大殿。路走过了还可以退回来,饭吃过了怎么能吐出来?
崔子平跪倒在师父平日里修炼的蒲团前,辩解着自己的苦衷。但越辩越心乱,似乎每一条都与师父从前的教诲相违背。恐惧使他痛哭流涕,在这庄严的大殿上,他愈发相信师父就在某个角落里,狠狠地盯着他。
师父在开启他的善念,在不言不语中规矩着他的想法,因为标杆在那里,清清楚楚地立在那里。
崔子平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不仅违背了师父临走时的遗命,还带着所有的弟子下了山。不挽回这个错误,就是自己死了,师父也会把自己逐出师门的。
天色晚了,崔子平决定挽回自己的错误。他跪别了师父的蒲团,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简单打扫了一下,准备念一会儿经再休息,希望能平静一下自己的羞愧。
道观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有些奇怪。或许是迷路的香客或者是耽误了时间的山民吧,崔子平没有犹豫,起身拿起火把就跑过去开庙门。
崔子平刚想施礼,庙门外却空无一人,难道是风刮落了果实砸在门上了?崔子平用火把照了照地面,地上果然有东西,却是几个小石子。崔子平把火把往前举了举,问了声“是谁呀?”崔子平四处张望,才发现远远的山门那边似乎有人回应。
崔子平掩上庙门,拿着火把朝山门而去。走近些,山门那边果然有个人。那人一身黑袍,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那人的脸也深深地掩在又深又大的斗笠里,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崔子平走近了,更是躲到火把的阴影里,不让别人看见他。
崔子平稽首道:“施主,刚才是您叩的庙门吗?”
那影子回道:“正是!”
崔子平道:“施主有事可否去小观一叙?”
“不必了。”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的狗血和生石灰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崔子平大吃一惊,这个家伙一出手就点出了他的要害。他是什么人?自己的计划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告诉,就连凉王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厉害。
“你是谁?”崔子平惊恐了,颤抖着说。
“你不必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那你到底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觉得靠那两样东西就可以对付得了龙将军吗?”
“我已经收手了,不打算再做了。不管你是谁,请马上离开这里。明天我的师弟们都会回来,就和以前一样,专心诵念我们的经文。”
“你以为凉王会放了你还有你的师弟们?”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
“你以为哀求凉王,他就会答应?他被龙将军吓破了胆,他是不会放你们回来的。”
崔子平真正害怕了,这个家伙能看透自己的内心,可怕的是他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所以,你要跟我合作。你还要劝说张祚也跟我合作,他会很乐意的。只有这样,你才能除掉那个龙将军。到那时,你就是鼎定乾坤的大功臣,你的英名会永远在人神间传颂,崆峒山也再不会是现在的小门小派,它会是人神敬仰的巅峰,而你也会远远超过你的师父,成为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大仙。”
“你……你到底是谁?”
“你非要问这个问题,那你就叫我主子吧!”
“主子?”
“这件事除了张祚,先不要和任何人提。也告诉张祚不要给别人提。你们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你们。”
“可是凉王怎么会听我的?他是个胆小的人。”
“你只要告诉他,龙将军的铁城里有数不尽的珍宝,他就不怕了。”
崔子平还想说什么,那黑影闪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子平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火把,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看了看山门上的“崆峒山”三字,回去了。他不敢再进那座雄伟的大殿,偷偷摸摸在庙门的耳房里窝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