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终于见到了钟离将军,却是在铁城之外。对于韩虎的拜谢,钟离将军反应冷淡。韩虎猜想,或许是将军对自己有些失望吧。对于自己的疑问,看来今天不是个提起的好时机,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这次钟离将军带着韩虎他们出去,是因为五岳诸神在年初拜见霸王时,提到的一起怪事。这件事原来只有北岳神小规模发现过,他没太在意。可是如今逐渐蔓延到每位五岳神的领地,霸王不得不提起了注意。他让钟离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出去调查清楚,那些死了的壮丁、军士们的心是被什么东西挖走的,去了哪里,要这些心是干什么用的?
洛阳附近大战不断,那些偷挖人心的怪物肯定不会放过。钟离将军带着韩虎他们马不停蹄往洛阳急赶。
这次的洛阳和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时繁华宣泄、行人如织,现在暮气沉沉、冷清得骇人。冰冷的空气中依然飘荡着丝丝缕缕腐臭的气息。洛阳人那银盘样的面孔、散漫的姿态、满不在乎的神采都不见了,宽大的衣袖飘逸得太过了,明显带出慌张的气息。小心慎微、躲躲闪闪成为洛阳人的新性格和新行为。
春分快到了,天空里却没钻出一点春天的气息。寒风虽不再凌厉,但依然顽固地把控住这里的每个角落,让树木的残枝、趴在地上的枯草甚至乱石上的黄土都为它瑟瑟发抖。洛阳没留下什么有用的消息。钟离将军领着韩虎他们找到了掩埋士兵们的地方,这里没有被挖开的痕迹。钟离将军不放心,让韩虎他们试着挖开看看。费了好大的劲,韩虎他们挖出了几具尸体。除了刀伤矛伤箭伤,心脏的部位还算完好。周围也没有太多的血迹和血腥味。钟离将军让韩虎他们把尸体掩埋好。接连几晚,找了些孤魂野鬼问话,他们的嘴里只有抱怨和诉苦,惹得钟离将军烦闷,韩虎就把他们赶走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就回关中看看情况。
进逼到长安的雍州刺史刘沈小心地连胜了数阵,军队士气大振。他挑选了五千精甲,在关中军心神不定的时候突入长安门,竟力战至河间王军帐下。河间王大惊,慌乱中就要逃走。在这危机时刻,冯翊太守张辅领重兵赶到,双方就在王府门前大战。刘沈军的突袭被阻止了,陷入了被动。其他关中军也陆续赶来,围之数重。
城外的刘沈没有等来消息,这是最坏的消息。大营里的士兵们也在翘首盼着好消息。他们在祈求上天的保佑,因为他们是奉大晋皇帝的诏书讨伐反王的。既然皇帝是上天的儿子,他们是和天子站在一边的,上天当然是会保佑他们的。刘沈精心地盘算着手里的兵力,还有六千多人马,对于长安这座庞然大物,这点兵力掀不起什么波澜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自己的冒险一击怕是凶多吉少。必须要再去借些兵力来。张方离这里还有五天的路程,刚才的突袭肯定会打乱长安城的部署,反王也要花费几天的时间来重新安排长安的兵力。自己把大营扎得很大,让士兵们都在营边驻守,营内多支帐篷,多树旗帜。好在反王还摸不清自己的兵力虚实底细,这一两天要赶紧借到援兵,赶在张方来之前要攻下长安,擒了反王,这样上可以应诏建功,表彰忠义,下可以为一方重臣,安抚百姓。但哪里可以借到兵呢?雍州,自己早把征讨反王的诏书传遍了每个郡县,又说服临近的忠义郡县,才收得诸军万余众,对外称八万。雍州是没兵了。南边的陈仓是要地,历来有重兵把守。听得陈仓县令忠义,但不识其人,如今也不顾及许多了,尽早一试,若侥幸说得陈仓相助,大功可成。
天黑了下来,刘沈嘱咐下属守好营寨,自己带着一百护卫趁夜偷偷出来,向南飞奔而去。
钟离将军决定留下来,一场恶战看来难以避免。战场离长安太近了,需要把这个诱饵放到远离人烟的地方。当夜,刘沈营内凄厉的阴风阵阵,莫名的怪声连连。守营的将官不敢掉以轻心,增添了人手,加强了戒备,并不断派出哨探。不当值的士兵也难以休息,风声和怪声搅得人心神不宁,所有的人都沉闷地聆听着,他们预感到今夜有大事发生。
守营的将军知道,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就要炸营了。索性下了集合的命令,全体将士收拾好行装,整顿好战备,在凄厉的阴风中等待将官的命令。
将军也在考虑,下一个命令是什么。总不能因为起了阴风起就擅自离开营地,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埋锅造饭?不是刚吃过饭还没过一个时辰吗?出操练?这个太浪费体力了,这是战场,万一敌军偷袭岂不要吃大亏?还是埋锅造饭吧!让他们炒制干粮,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以后说不定能用上这些干粮,又能休息一下身心。好,就这么办!
军令传了下来,军士们卸下行装,分散开就地挖坑埋锅。搬柴的,送面的,各自去忙了。阴风更浓了,军士们想尽快点着火驱赶些寒意,也能增添些阳气。
大家乐呵呵嬉笑着打火,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开始,大家还嘲笑打火的人没出息,但一个一个的人接连都打不着火。当所有的人都打不着火的时候,军士们有些心慌了。一些领头的小将官骂他们不开窍,让他们拿着营里插着的火把去点。奇怪的是,这些刚才熊熊燃烧的火把碰到那些柴火,竟慢慢熄灭了。柴火是干的,他们摸了又摸,千真万确!转眼间,营里大半被取下的火把都熄灭了。
正当大家惊呆的时候,一阵犀利的阴风夹裹着怪叫席卷而来,吹得整个营地砰砰作响,人也立足不稳。军士们纷纷抱着头趴在地下躲避被吹起的沙土、杂物,帐篷也被掀翻了几十顶。好大一会儿,等风声过了,军士们抬起头,发现整个营地漆黑一片,只有营门和主帐的巨大火烛还亮着,其它的全熄灭了。
大家迟迟疑疑爬起来,面面相觑,个个发懵。一个黑影惊慌失措从营门口飞奔而进大叫:“不好了,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杀过来了——”
一支利箭贯穿了那飞奔的哨探的咽喉,从马上翻落,倒栽在地下,滚了几滚,不动了。守营将军立在帐前的高台上,目光炯炯,缓缓放下持弓的左臂,高声叫道:“此人是敌军的奸细,胆敢乱我军心,拖出去,就地掩埋!”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窜向营门。“报——急报——”另一名哨探在营门口跳下马,一溜烟向将军跑来:“报!将军,营东北三里发现敌军骑兵,数目不详!”
“什么?是什么人马?是城中的关中军吗?”
“报将军,天太黑,看不真切。”
东北?为什么在东北?而不是东南?长安城可是在大营东南呢?监视长安城的哨探怎么没来禀报?将军心里也没底了。
“完了,完了,完了…..”大营里突然有人大叫,“这阴风定是白天城里弟兄们的阴魂回来了——要不然哪有这么大的动静啊——”边叫着边哭喊了起来。
“住口!”将军厉声喝道。拔出剑正要走向那人,大营中的望楼突然敲响了警钟。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望楼。望楼上打下旗子,说大营门前数百步外有敌情。
将军急令擂响战鼓,懵懵懂懂的士兵们似乎被破了一盆冷水,打个激灵列队去了。营门也迅速的关闭了,守营的士兵立即扛起盾牌,端着长矛,擎着大弓,沿着营内的栅栏列阵。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营外没有任何动静。望楼上打下旗子,说营外的人马原地未动。将军派出一小队人马从营门缝里出去。不大一会儿那队人马叫开营门,一辆辆马车被他们牵进大营。是敌军的马车,车盖着草席。将军让他们把这几十辆马车排在空地上,让士兵们远远躲开。几个士兵过去,小心揭开草席,大叫一声又盖上了,脸色惨白逃开了。
“那是什么?”将军问。
“头……头……”士兵语无伦次。
“什么头?!”
“人头……全是人头……”
将军快步走过来,一个一个掀掉马车上的草席。马车上堆满了人头,没错,都是雍州兵。他们黑乎乎乱糟糟地堆在淌满黑血的马车上,高处的头颅被掀开的草席带着,扭曲的面目被脏乱的毛发分割成狰狞的黑白块,骨碌碌跑出马车,甩出凝结的黑血块,砸在已经解冻的地面上,发出一阵沉闷的扑扑声。有的头颅砸在前面已经落地的头颅上,被反弹起滚回马车下。从松动的头颅堆里流出的黑血块,穿过马车板的缝隙,扑扑塔塔滴回车下头颅正张着的嘴里,慢慢又从断掉的脖颈出沁出,洇进阴暗的土里,阴森可怖得令人作呕。
“他们回来了……”有人颤抖着说。军营里的空气被冻住了,恐惧把每个人都打了个透心凉,直挺挺的如同寒冬里屋檐下的长长的冰柱,只留下无助的眼神充斥着无尽的空洞。
“弟兄们——”将军高高地亮着长剑,瞪着如火的双眼,再多一份力就会呲出血来,扯着即将喊破的喉咙吼道:“弟兄们——我不会让这些……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白死!我要把那些狗娘养的撕成八瓣——!这——还——不——行——!我要——我还要用脚跺碎他们的脑袋——!还要用石头砸烂他们的每一根骨头——!我——还——不——答——应——!我要——我要割下他们的每一片肉,用他们的筋穿起来,给这些兄弟们当纸钱烧——!”
将军累了,嗓子也哑了。但他继续高喊着:“你们——你们之间还有谁?想跟我一起,为这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士兵们被将军的豪气感染了,泣声高呼“报仇!报仇!”一时间排山倒海的气势挤爆了整个大营。钟离将军看情况不对,就游荡出了军营,皱起了眉头,难道自己的计划要泡汤吗?
“报——”大营门口又跳下一名哨探,向这边飞奔而来。
“报——将军!敌军的骑兵离军营只有一里多地了。听人马,来得不少。打的是张方的旗号。”
“什么?张方!来得正好!”将军几乎说不出话来,干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