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那些发出声响的马匹和人从大雪中显出影来,逐渐可以分辨他们的衣服颜色了。大雪已完全覆盖了先锋营的营地,将士们的身上头上都积满了雪。
将士们甚至已能看见敌人的脸,但将军还是没有下令。敌人对这边似乎也毫不在意,对这身边的危险也毫无警觉。直到他们凑近乱石,猛然发现这些白色的乱石长着一副副人的面孔。由不得惊慌喊道:“人,有人!”
不过为时已晚,一阵梆子响,一支支弩箭破空而出,穿过早已凝固了的空气,刺入敌人的身体。弓箭手也拉满弓弦,第二声梆子响,弓箭手的箭画着弧线落入敌群中。敌人阵脚大乱,纷纷向后逃窜。一阵鼓响,周庆的骑军出其不意的冲入敌阵。寨门大开,步军蜂拥而出,杀向敌阵。
首次出战的先锋军在各级将官的带领下,轰然间克服了貌似十分强大的恐惧感。他们的耳朵充斥着将官们各种吼叫声,以伍为单位,各持兵刃,快速冲向敌人。周处也带着亲兵冲了出去。但他不是去杀敌的,他要详细观察整个战场的形势和变化。
周庆借着大雪的掩护,一直追杀十余里才返回。先锋军缴获了敌军大量的武器辎重。不等新兵们有喘息之机,将官们就命令他们赶紧把这些战利品拉回营地。
等所有人进了营地,新兵们瘫坐在地下,出神地望着墙外横七竖八的敌人尸体,似乎这场景已经过了几十年似的。周处站在高处,大呼:“将士们,我们胜了!我们胜了!”一时间,营地沸腾,哭声笑声响成一片。
周处不能停下来。他一面赶紧派人去向夏侯骏报捷,恳请大军赶快跟进。一面要将官们尽快安抚新兵们的情绪,让大家吃些东西,保持体力和士气。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仗会更艰苦、更难打了。
看来这次突袭给了齐万年意想不到的打击,西北方向好久都没有消息了。但是,纷扰的大雪停了,太阳有爬出来的迹象。
报捷的军士回来了,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周处急忙把周庆找来,说:“我们没有回头路了,阿庆。我要用你冒险一击。”
“请吩咐,主人!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越过山后的泔水,向北进五十里,从泔水的上游迂回到敌军的后方,待机突袭齐万年的大营。若有幸击杀齐万年,你是灭贼的第一功臣,那我们也都有救了。”
“主人,放心,我拼死也要杀了齐万年!”
“你带着骑军立即出发。嗯——给我留下五百。我要用这五百骑迷惑齐万年,另一方面,这五百骑在关键时刻可以帮我冲一冲局面。”
“主人,阿庆去了!”
“阿庆,不可恋战,记住要直取敌军的要害!”
“阿庆记住了,主人!”
“将士们,”周处站在高处,看着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接着说道:“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家要整好军械,多备弓箭滚石,加固石墙,准备再次痛击敌人。主帅听到咱们打了个胜仗,非常高兴。大军正在准备,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接应咱们的。等大军凯旋,诸位可是有重赏啊。你们发财了,可不要忘了我周处啊!哈哈哈。干起来吧,诸位!”
众将士哄笑一片,散去干活去了。
可是,周处心里的苦,有谁知道呢?说是有接应,谁会接应呢?说是有援军,哪里会有援军啊?那夏侯骏真是个小人,真真正正的小人。一小伙敌人的侦察部队就把他吓得后退二十里,把大营留给解刺史看守。这下自己可再不能回去了,这个小人一定会借这个事治自己的死罪。解刺史孤军守护大营,再派出援军就有点兵力不足了。小人!小人!周处恨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太阳出来了,大家似乎更有精神了。周处明白,这对先锋军可不是个好兆头。自己这点人马很快就会完全暴露在齐万年数万大军的虎视之下,真不知道这些热血儿郎能坚持多长时间呢。他们大部分都不到弱冠之年,都是父母眼里的珍宝,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边地不稳,苦了这些出身世兵之家的子弟。按说,他们还不到被征召的年纪,但朝廷用兵日多,他们的父兄或残或病或亡,或事出有因,他们的肩上压上了不是他们的年纪应该承受的担当。周处仰天长叹一口气,指望着战事能尽快结束,让一切恢复原样。甚至,周处对自己这次出征的目的也产生了动摇。
来不及多想了。哨探回报,齐万年大军重整后又来啦。周处爬上一个小山顶望向西北,遥远的天际边,似乎是出现了一个微微飘扬的旗帜。在阳光的照耀下,在一片茫茫的白雪中,更为显眼。
乌云。
敌人如一片庞大的乌云逐渐吞噬了山对面的空地。他们把圣洁的白雪踩在脚下,白雪接连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拼命控诉着他们的狂妄和愤怒。
一名敌兵挥舞着空荡荡的双手,边向这边走边大叫:“莫放箭,莫放箭,我有话讲——”口脚一直不停。
等近了些,双方都能听清对方的话的地方,他停了下来,高声喊道:“官军可是周府君的人马?”
在前方的小官看了看周将军,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恳请周府君把这里的尸体送还我军,不知府君能否答应?”
小官在得到将军肯定的答复后,下令道:“放下弓箭!”
那敌兵就向后挥挥手,从敌营里跑出几百名不带武器的汉子,三三两两的一起抬了尸体就回去了。新兵们看着他们,似乎这里已经不是战场,或者战斗早已结束,只留下这些清扫者打扫这遗留的东西。
不一会儿,敌营传来哭丧的嚎叫声惊醒了新兵们的思绪。他们才猛然察觉,这是人。他们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他们和我们一样。
等山前的尸体清理完了,从敌营跑来一名信使,说有书信给周府君。一支无头箭裹着一封书信射入先锋军营中,早有兵士捡了送到周处跟前。
没错,这是一封劝降书,而且是氐首齐万年亲笔所书。虽然言辞十分毕恭毕敬,甚至已然称帝的他在书信中也不敢自称天子,而恳请与周处共享上位,但它是劝降书。虽然书信中所说的大都是事实:朝廷昏暗,奸佞当道,残害忠良,正气不伸,但它是劝降书。虽然他说他那里上下一心,氐羌平等,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但它是劝降书。
周处明白,这个齐万年不仅知道自己而且还十分了解,甚至达到了半个知音的程度。自己在西北、在朝廷的点点滴滴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字字句句都直刺自己的内心痛处。
但周处不能让将士们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丝毫的动摇。他撕碎了书信,大声斥骂齐万年,那洪亮的声音甚至压住了整个战场。
信使丧气地回去了。
所有的先锋营将士都知道,一阵狂风不久就要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