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黯然退场,只剩下密密乌云还在强撑着阴天的颜面和余留的外强中干的威势。
约徳大教堂倒是一如既往的昏暗,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冥火祭师们全然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敌人,他们振臂高呼着冥火的名号,满目希冀。祭司们坚信不移,他们相信冥火的救赎,也相信着力量。永生不死?他们确实相信这一点,并且为之高呼不止。满面都是不正常的红晕,祭司们一点也不担心永生不死的自己是否有生命危险。敌人?那不过是一时的困境,冥火一定会救赎所有信徒的!
冥火大祭司正在洋洋得意鼓舞人心的时候,背后的冥火余烬也渐次冰冷。一团难以辨认的人形冥火正在黯淡下去,被人忽视。
站在失败者的尸体上——这难道不是胜利者最好的背景吗?
冥火大祭司心满意足地扫视祭司们的情绪,并且酝酿着祭司们的情绪,时时刻刻准备从这约徳大教堂突围脱困,思考着从何处卷土重来。
“永生不死!”冥火大祭司再次高呼,准备好的台词也顶到了喉咙,等祭司热情呼应的时候趁机抛出来,他相信冥火的伟大意志一定会保佑他们这些虔诚的信徒的!一定!
“永生不死!”祭司们的回答就像大祭司编排好的一样,他们完全服从着命运,服从着内心鼓动的信仰力量。即使他们比谁都要明白自己信仰的内容不乏暴力和傲慢。
多么整齐有力的回答,只是让人觉得可恶的是这整齐的回答中混入了杂音。不,确切地说那不是杂音,甚至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出现在所有人脑海里的一道强烈意念。
“愚弄王者就让你如此得意吗?”
这意念如此的强烈,以至于玩家们下意识地认为有谁在自己耳边谈笑。
傲然,自信,霸气,尊贵得浑然天成。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位天生的王者,无人敢质疑他的身份,无人敢质疑他的语言和威势,没人能拒绝他的命令,没人能抗拒他的要求。这是一位绝对的王者!自古立定的王者!
淡定自若,不疾不徐。声音一般的意念诠释了什么是正真的王者姿态。
这道意念强行打断了祭司们的高呼,把大祭司接下来的台词硬生生卡在喉咙,咽不下又吐不出,这样的难受让他产生灵魂都被捏住的错觉。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停下高呼,停下谋划,停下切切私语,甚至停下思考。他们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惊慌失措,下意识地用无措迷茫的双眼在黑暗中试图搜寻声音的来源。
冥火大祭司全身毛孔悚然立起,就像被猫逮到的耗子一般感受到被死亡支配的恐惧。让他战栗得无法控制的极大恐惧,就在他身后立起,宛如遮蔽他天空的阴影。
就在身后!会死!会死!
“每有苦难、灾祸、乱离、病痛,我众呼唤你名即得解救。”圣骑士一成不变的祈祷语调在这种情况下让冥火大祭司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大祭司不知道身后的存在到底何等强大,但来自灵魂的巨颤却在提醒他,绝对不能抗拒。没时间思考,没时间犹豫,冥火大祭司顾不上形象就向往前扑躲翻滚。
是谁?是谁?是那个刚刚被冥火净化的敌人吗?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不堪一击吗?
对无往不利冥火的力量崇拜和迷信,在这一刻统统转化为恐惧,曾经深信不疑的力量似乎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以往越是崇拜,这一刻越是恐惧——暴力,往往可以被更强的暴力折服。这也是正真信仰应当具备的特征之一,暴力能被暴力折服,而信仰,不可以。
“现在,你才知道恐惧了吗?”脑海里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但惊慌失措中的冥火大祭司却明显听出了十足的嗤笑和不屑。
“嘎啦”清脆的骨响在安静的约徳大教堂显得尤为清晰,清晰得恐怖。在场的所有人不禁毛骨悚然,好像是自己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啊!”果不其然,他们的预感都达到统一的正确,冥火大祭司的惨叫证明了这一点。他的左肩胛骨被一只黑色的铠甲大手捏住,准备翻滚逃避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左臂已经软软地耷拉在一边,看那诡异的角度不难猜测,左臂已经被废了。
痛苦和莫名的恐惧让冥火大祭司痛呼出声,狼狈不堪。
黑色的铠甲?呵,不是帝恩斯还能是谁?他是谁?他是帝恩斯,来自冥火的骷髅王,自死而生的帝恩斯,从远古而在的王者,天问的举杯者,帝恩斯!
“啊!”惨叫中的冥火大祭司快速认清了事实,这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家伙不是他能够正面应付的了,至少在心理和气势上是不能对抗的。他一边惨叫,一边凭借极大的毅力忍受常人难以接受的痛苦强行集中精神,汇聚冥火力量。
“哈!”惨叫停止下来,冥火大祭司突然露出极为诡异的笑容,狰狞又得意,痛苦又喜悦。“在冥火里安息吧!恶徒!”
咆哮的冥火猛然从大祭司幸存的右手上奔腾而出,直直覆盖向身后的帝恩斯,连同他自己的左臂。
不得不承认,冥火大祭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子。如果说壮士断腕的勇气向来为人所称道,那这断臂的勇气更是值得嘉奖吧。
帝恩斯似乎刚刚蜕变,还不适应当前的情况,猝不及防之下连防御的动作都没有,正面接下整个完整的冥火攻击。狂暴的冥火倾泻灌顶,一丝闪躲的可能都没有。
谁也没料到,谁也料不到。
胜利竟然再次落入冥火大祭司的手中,这样看来帝恩斯的强势复活也不过是恶犬临死反扑罢了,困兽之斗使胜利者付出不小的代价。仅此而已。
“碰”冥火大祭司被帝恩斯松开,直直摔在地上,他目瞪口呆地跪着,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变中回神,一时也不敢相信自己亲手解决了自以为强大的敌人。只有完全焦黑的左臂上传来的剧痛在不断提醒他惨胜的结局。
我还活着……我,赢了?
亡灵法师依然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地立在讲义台上,宛若最冷漠的雕像。他看不见帝恩斯再次消亡吗?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峻地半眯着眼,傲慢地俯视全场——即使他确实看不清。
“你跪着的样子看起来忏悔更虔诚。”又是……那道意念!一成不变的平缓和淡然,高贵到让敌人发疯!
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冥火大祭司几近崩溃。他瞪大了双眼,眼角轻微撕裂开,溢出丝丝血痕。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在冥火映照下的影子,乎明乎灭。
冥火……冥火在那个人身上燃烧?安然无恙?
被冥火灼烧?你开玩笑吧?他可是帝恩斯!冥火的骷髅王——帝恩斯!
“次啦”沉闷的利刃刺入声,血就流下来,滴答滴答……仿佛流不尽,滴答滴答……直到在衣襟上形成血液的通路,就变得悄无声息起来,默默地流淌,盗取着他的生命。
一柄扭曲长剑从冥火大祭司腰腹后侧的斗篷刺入,直接嵌进地砖!把冥火大祭司钉穿在地上,保持一个屈辱的跪姿。
“即便你的忏悔只是形式——谁在乎呢?”帝恩斯不疾不徐的意念传声让冥火大祭司颤抖不已,伴着痛苦与恐惧,战栗不止。
“……我众受你德惠,愿与正直良善者为伍。我众为你统领,将奉你为徽记与旗帜。我众蒙你恩典,祈求永得你宽恕原宥……”圣骑士们即使把外界发生的事情听得清楚依然闭眼祈祷,清晰又模糊的祷告词灌满整个约徳大教堂。
“祈求,祈求宽恕吧,用你所剩无几的生命忏悔吧!”帝恩斯仿佛在嗤笑着,冥火在他的狰狞黑色铠甲上跳动,吞吐不定。
“啊!没有生命气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冥火大祭司惊恐地看向身侧的帝恩斯,捂着腹部的伤口惊呼出声,“你是尸傀!你也是尸傀!”
“别拿那些低贱的东西和朕相提并论,凡人!”帝恩斯淡淡地抽出扭曲长剑,无视跪在地上的冥火大祭司怎样惨叫痛呼。不疾不徐地甩开扭曲长剑上的血珠。“你这是在激怒一位王者。”
……
“你这是在激怒一位王者!”同样的话语,不同的是米希尔却是情狰狞地把这句话低吼出来。他手中的巨剑流动着滚烫的圣光,咆哮着愤怒。
“如果……算了,我厌倦这个词了。”塞纳琉斯擦去嘴角的血迹,迟疑着自言自语,他抬起沾染不少灰尘的黯淡金发,直视在黑暗里身形模糊的米希尔,“毋庸多言!要战便战!”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米希尔感觉愤怒在胸口涌动,他死咬着师告诫他的话,保持相当的克制,可是塞纳琉斯却乐此不疲地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不许做怒,不许做怒,别让愤怒蒙蔽你的双眼,米希尔,你是米希尔!’
“结局一开始就定下了。”塞纳琉斯不咸不淡地回答道,仿佛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
米希尔如同狮子一般低吼:“命运吗?你在说命运?哼!软弱的家伙!”
“不是命运。只是我选择,你实现。仅此而已。”
“一派胡言!”米希尔恼怒于这个扮演者仿佛算到了一切,时至今日依然保持着相当的淡定和傲然。时时刻刻保持一种高傲的姿态,仿佛在怜悯、在施舍、在嘲笑!
“我看见你的未来了,很遗憾,它就像我的过去。”
“呵,你已经产生幻觉了吗?嗯?”
“别说得我好像害怕一样。”塞纳琉斯站直身子,即使浑身上下的肌肉和皮肤都在对大脑吵闹着疼痛,他假装风轻云淡地拍拍身上的灰尘。“阿尔法……这姓氏本身就是诅咒,你得相信,你的血脉里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诅咒。”
“继续愚弄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米希尔低喝一声,巨剑上流动的滚烫圣光飙射而出,极速划破黑暗的空间,在塞纳琉斯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已经切下了他的一丝金发。“给我安静一点!”
“我和你不一样,圣骑士!”塞纳琉斯不甘示弱,提着纹金巨剑奔向米希尔。
两柄巨剑在火花中碰撞,摩擦,交织着出乎意料的激烈。
……
约徳大教堂内殿的战斗已经失去了刚刚的酣畅淋漓,变成帝恩斯一个人的主场,冥火大祭司毫无反抗之力,在痛苦折磨中哀嚎翻滚。
“万众瞩目,”帝恩斯戏谑的意念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配合冥火大祭司痛苦缠身的可怕模样,所有人都不禁有些惧怕,即使他们确信己方战斗人员加起来绝对不比那个王者差!但显而易见,帝恩斯身为王者的强大气场让他们噤若寒蝉,不敢放肆。帝恩斯用扭曲长剑的尖端轻蔑地挑起冥火大祭司的下巴,用灵魂之火直视他的眼睛,极大的压迫力让冥火大祭司几近崩溃。“是不是很熟悉呢?就像……就像是一场华丽的祭献。哦哦,棒极了,我简直要为自己的比喻感到得意。你觉得呢?”
冥火大祭司混浊的双眼猛然瞪大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扑腾着鲜血淋漓的双腿挣扎着想要后退,癫狂地摇头,似乎想拒绝不可名状的恐怖。即使摇头的动作使得下巴的皮肤被扭曲长剑划破,他也没停下自己的抗拒。
“你看起来对冥火很忠诚,相信你也很乐意和冥火融为一体吧!”帝恩斯弯下腰,宽大的铠甲手掌轻而易举地把瘦弱的冥火大祭司举起悬空,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着冥火大祭司无力的挣扎。“杰作!你才是最棒的祭品啊!充满虔诚的灵魂永远那么令人陶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在彻底领悟冥火真义、和你的伟大冥火融为一体之前?”
冥火大祭司仿佛得到某种许可,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声嘶力竭不肯放弃挣扎:“不!不要!不!”
帝恩斯没说话,只不过充满鄙夷的情绪却毫无阻碍地灌进冥火大祭司的脑海,连同在场所有人的鄙夷情绪,一起包裹了冥火大祭司。
果然,剥去华丽的外衣,谁都是一样的。谁也不会比谁高贵,面对死亡同等卑微。不是吗?我们总是习惯于对生命熟视无睹,敬畏心更是一点儿也没有,谦卑和虔诚的心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因为生命一直不离不弃,等到失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思考和敬畏的权利,在死亡中沉默止息。即便面临死亡也不过是在内心充填满满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完全不肯回转敬畏生命。
人终有一死。是的,终有一死,谁也无权幸免。
就算是高贵的恶魔大人也一样,不同的是,恶魔更习惯时时保持敬畏,对生命连同死亡一样敬畏。常常思考,喜爱智慧,这是练习死亡。免得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慌乱无措,言行失礼,忘记自己仅存的尊严。
“这就是你的话吗?”帝恩斯把冥火大祭司放在地上,试图让他站起来,很可惜,冥火大祭司的双腿似乎在某一次折磨中受伤,不能够站立。帝恩斯貌似温柔地让他坐到地板上。“别说我吝啬啊,不是我剥夺你的尊严。愚民,你这是在自取其辱。”
冥火大祭司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些迷茫无措的样子。身败名裂?好像是的。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以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祭司目光中带上质疑和嫌恶。
你为什么不献身冥火?你不是自称冥火最忠诚的奴仆吗?为什么抗拒冥火?你刚刚那样惜命乞求怜悯真的是冥火教的大祭司吗?
“咳咳……”冥火大祭司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咳出血来,破破烂烂的斗篷已经占满血污,头发狼狈地散乱开。
‘还……活着?’
“永生不死不是你的权利,凡人!”帝恩斯猛然暴喝一声,来自意念的强烈震动甚至让在场不少人产生眩晕感,首当其冲的冥火大祭司更是差点昏厥过去,可是胸口猛然传过来的剧痛却让他被刺激得无法昏厥。
“碰”肉体撞击盔甲的沉闷响声,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也只能看见冥火大祭司突然消失,不,应该是被踹飞。帝恩斯刚刚收起抬腿的姿势,狰狞的战靴蹬在地板上,魁梧的身材突兀地消失在原地,昏暗的冥火光线下帝恩斯的狰狞战甲在空气里依然留下一道模糊的幻影。
实力的冰山一角,见证这一幕的人无不骇然,谁也没忘记之前这个铠甲人应付冥火大祭司的时候是多么艰难。可是现在……
想到这里,玩家和新教武士都感觉到满嘴苦涩,这个敌人出乎意料的强大。
“啊!”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们的惊骇,那是冥火大祭司的惨痛呼喊,五分钟内他们已经听了无数遍,不会记错的。玩家和新教武士一同寻声望去,那是讲义台右侧冥火池的方向,那里有一大团冥火在熊熊燃烧。
喔!那是什么!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见一道人影癫狂地扑腾,在冥火里挣扎,是的,在冥火里,与冥火融为一体!那是冥火大祭司!
即使看不见人影的脸,所有人都没有怀疑骷髅王的话,与冥火融为一体啊!
那个尊贵的王者正站在冥火池边上,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冷峻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峻地俯视冥火大祭司的挣扎仿佛在嘲笑小丑的滑稽,冷峻地聆听哀嚎如同欣赏音乐。
“这不正是你苦苦等待的祭献吗?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呢?”帝恩斯嘲笑着冥火大祭司,甚至嘲笑着所有人。即使回应他的只有大祭司的哀嚎。“在冥火里忏悔吧!为你的罪恶乞求宽恕!”
冥火祭师们终于看不下去了,即使他们的首领不尽人意,但他们现在需要一个能够带领他们突出重围的首领,否则他们也会死在这里。唇亡齿寒。
“住手!恶徒!”“住手!愚蠢的东西!”“快停下!”
他们叫嚣着,带领所剩无几的尸傀奔跑过来企图拯救他们的大祭司。嗯哼,想法固然不错。不说帝恩斯的防线他们能否突破,就按照他们这种奔跑速度,将近三百米的路程所需要的时间已经足够大祭司回归冥火的怀抱了。
“不自量力。”帝恩斯不屑轻笑,连转身的动作都没有,我行我素地把扭曲长剑刺近冥火团里,再次把大祭司以屈辱的跪姿钉穿。
贯穿的剑伤已经不足以使哀嚎更加惨烈,因为大祭司已经撕心裂肺到达了极致,再多的痛苦也被更大的痛苦麻痹了。
“在死亡里忏悔吧,时间不多了。”
“啊!啊~”果不其然,哀嚎渐弱。
骷髅王半边身子站在冥火池里,缓缓抽出扭曲长剑,血迹被冥火灼烧燎尽在长剑刃上,迅速干涸枯竭。“如果冥火能够烧尽罪恶,那也是很划算的事情——可惜,它不能。”
祭司们奔跑着,如同哭丧,他们面带哀伤和悲痛,不敢相信强大的冥火大祭司就这样离逝。“不不不!大祭司!大祭司冕下!”“喔!不!”“冥火啊!”……
“是的,它不能。”伴随着帝恩斯自言自语一般的台词结束,一道如同细线的冥火从扭曲长剑的剑尖激射而出,在昏暗的空间拉出一道明亮又灼热的闪光。祭司们很快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寒毛乍起,硬生生停下向前奔跑的步伐,使出浑身解数倒退着往回跑。
这时候谁还想着为一个毫不相关的死人报仇呢?难道要为已死的人而损伤活人吗?继续向前奔跑无疑是向死亡狂奔,帝恩斯在那里,死亡也在那里,帝恩斯面向他们,坟墓的口就向他们开。谁也不想死,不是吗?
他们见证过难以计数的祭献,就是活人的全烧祭,他们晓得死亡和痛苦,但也只有恐惧,而不是对生命和死亡的敬畏,只不过是畏惧罢了。说直白的话,就是怕死,而不是珍爱生命。
“嘶”尖锐的破空声音刺响着整个空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向那道璀璨的细线,蓝色的、跳动的冥火线!
细线连结着扭曲长剑的尖端,随着帝恩斯手臂的挥动,冥火线拉出优美绚丽的弧线,轻盈地切割过空间还有……生命。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愤怒地溅射向天空的方向,似乎无奈于约徳大教堂高不可及的封顶,最终无力落下,洒落一地,淅淅沥沥,一场室内的雨。
冥火祭师怎么能逃得出去呢?谁能逃避王的处刑呢?
凡是汇集而来的冥火祭师和尸傀无一幸免,他们一同陈列在冰冷湿漉的地板上,一同被渐冷的温血浸润。没有谁比谁高贵,没有谁比谁低贱,就算是尸傀也一样。
死亡之下,众生平等。当然,生命也一样。
“死亡,冥火,都不能洗罪。”帝恩斯平淡的话语传遍内殿所有人的脑海,他轻盈地挽了一个剑花,仿佛在甩开剑刃上缠绕的死者怨念。“但有时能够终止一部分的罪恶——即使我不是那么喜欢暴力。”
帝恩斯在不疾不徐的战靴撞击地板的声响中回到第一排的长椅前肃立,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一般肃立。
‘恭喜你,我的帝恩斯,我的骷髅王。’天问在精神波动中这样恭喜帝恩斯的蜕变,恭喜帝恩斯浴火重生。
‘为了我主的荣耀,我必然会回来。’帝恩斯丝毫没有傲慢,一如既往的谦卑于亡灵法师,即使这个亡灵法师早已放开了对他们的契约束缚。
‘愿意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帝恩斯?’
‘乐意之至,但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我主。以后有的是时间,如果你依然想听。’帝恩斯的精神波动里带着淡笑。
是的,淡笑。就是这种细致入微的情绪。只有突破了黄金阶的亡灵才有资格复苏的情绪,无限接近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更加细致的情绪和精神。
亡灵是可以不断进化的,就算是最博学的亡灵法师也不敢笃定亡灵进化的极限,当然,绝大多数亡灵也没有资格触碰这个虚无缥缈的极限。但不可否认,亡灵的进化能力极其可怕,每次进化都堪称重生。
普通进化到白银,亡灵开始拥有初步的智慧和简单的情绪,黄金阶的亡灵其智慧已经与常人无异,情感更加细腻。而黄金阶想要更进一步却要突破一个巨大的壁障,这个壁障被亡灵法师们概括为记忆复苏。
黄金阶的亡灵想要继续进化就要开始试图寻找生前的记忆,并且寻求认同或者更深的体悟。也就是说,黄金阶以上的智慧亡灵都拥有生前的记忆!
到了这一步的亡灵就智慧和情感上来说,他们就是完全的,是另一种生命延续的形式。
而这个新的境界被亡灵法师们命名为璀璨!
璀璨的骷髅王,冥火的帝恩斯!
‘好吧,盛宴还没有结束。’天问暂时放下了好奇心,转而面向当前的情况。
正巧,牛魔王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他提着大剑向前两步,背后的玩家纷纷配合着围绕在他周围造势。他们渴望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斗,以宣泄内心的躁动和恐惧。或者说,他们急需一场漂亮的胜利来作为这次约徳大教堂征途的结局,这里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很不错的表演,月之痕·天问。你手下的亡灵确实不赖,就像小丑一样善于表演!”牛魔王仰着脑袋,想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故作轻松地高声嘲讽亡灵法师,试图通过贬低对手给公会成员带来更多信心。“不过结局已经注定,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是我们怒血公会还有和风家族!你现在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们的垫脚石!这次谁也救不了你!你死定了!”
“所以呢?”亡灵法师淡淡的语调通过小喇叭具现的晶石把牛魔王呛住了。他一如既往的高贵,甚至尊贵得几乎脱离这个世界。
事实上,他正在通过精神波动询问骷髅王的愤怒。
‘怒火中烧吗,我的王?’
‘不不不,我主,当初你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呀。’帝恩斯一动不动,却把精神波动传递了回来。‘不必跟死人和将死之人计较,那样毫无意义。这可是你说的话呢,主人!’
‘你是对的,帝恩斯。’天问淡淡地看向前方的黑暗,那里隐藏着新教的人群,还有过万的玩家都在这层薄薄的黑暗后面。
因为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不要跟任何人计较太多。不要跟死人计较,因为死人不跟你计较。不要跟活人计较,因为活人都将变成死人。
身为王者还能保持亡灵独有的宽容,不得不说是一种超脱。嗯,拜恶魔大人所赐,这个冥火的骷髅王出类拔萃。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牛魔王恼怒地叫嚣道,一点儿也不满意天问的淡定。那个亡灵法师真不知死活吗?难道他不知道失败吗?不知道……败犬哀鸣吗?
牛魔王想到这里也愣住了。确实,一直以来针对那个亡灵法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高高在上,那种超出尘世的高贵。每个对他抱有敌意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他的那种不同于常人的尊贵和淡然。牛魔王也和别人一样,期待着那个亡灵法师露出恐慌和凄厉的神色,甚至只要不是淡定的表情,无论什么都好——这样不就证明大家都一样了吗?就算那个高高在上的恶魔也是和大家一样的凡人!没有谁比自己尊贵!
把他拉下神坛!
嫉妒的情绪在疯狂地滋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我早已无处可逃。”天问当然不知道牛魔王内心正在发生怎样的转变,依然淡定的姿态让牛魔王扭曲得发狂。恶魔大人宛如哀叹一般,忧郁又坦然。“难道这就是你们不肯离席的原因吗?”
恶魔大人的话突然变得晦涩难懂起来,至少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
“圣骑士啊,请听我说。”天问的声音凭借小喇叭的晶石传遍内殿。“你们要这样祈祷——若是必有一人负轭,就是进地狱的人,我希望是我。若是只有一人远离,就是进天堂的人,我希望也是我。”
“若刀剑必流无辜的血,我希望是我的血。若天下财富必归于一人,我希望也是我。”
“愿圣光在我背后,我身处黑暗愿圣光也不要顾惜,愿圣光得以照亮更多的人,就是在我背后的人。进地狱的不是他们,遭人背叛的不是他们,死亡的不是他们,遭受嫉妒的不是他们。”
“凡与我刀剑相向的,就是与死同行,愿我的剑只为公义而战。”
“圣骑士的弟兄们,”天问举起手,“四散逃命去吧,这里要血流成河了。从这里出去不要转脸回看这里,只要向净光的高处哀哭就好。泪水盈溢好过怒发冲冠,离开这里吧!”
圣骑士队长从祷告长椅上站起来,铠甲摩擦出沉闷又尖锐的声响:“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无处可逃。”
即使他根本听不懂亡灵法师的意思。
“无处可逃?”天问放下双手,“不,无处可逃的是我,你们大可闭上眼睛逃跑——逃的你们的天国去,不要回头,睁开双眼就是地狱。静心祈祷你们的天国,不要停止,诚心为我们的凡间祈祷,也不要停歇。”
“时间不早了!”天问握紧月影权杖,肃立在讲义台上,“这是你们的选择。开宴之后,谁也不能离席。”
“月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