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在酣梦中沉睡,不知婆罗洲早已天翻地覆、昔日的那个仁君已经不再了。
也许,姬繁生也是怀着想要做一个仁君的愿望走进昊京,走进王城,走上龙椅的。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对自己以前的信仰,自己坚持的正义和责任,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他也想要国泰民安,想要海晏河清,想要鸿音王朝可以鼎盛不衰,他以为自己为了这个王城倾尽了心血,至少可以得到一点基本的爱戴。
但现实却让他失望了,那些在白芷国的谋刺延续到了昊京王城。
这不仅唤起了他在紫云山巡行时的可怕记忆,更将白芷国那种民众对于暴君的愤怒记忆也一并点燃了。
他只觉得委屈,只觉得愤怒,他想要让这些百姓们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可以任由他们揉搓的所谓仁君。
他要是的绝对的权威,要的是绝对的服从,要的是绝对的敬仰和爱戴。
这一切都不是尘世的帝王能够获得的,只有上天指派在人间的使者,才有能这样的荣耀。而他,作为被火神选中、赐福的人,自然就应该能获得这样的荣耀。
自从花灯夜那场谋逆之后,宣德帝就将火神崇拜放到了比祭告太庙还要重要的程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本来因为三圣教而搞的人心惶惶的昊京官员们,如今又因为火神崇拜而战栗不已,听说皇帝要在火神诞辰的日子,搞一场大规模的生祭。
这消息一传出来,就吓坏了那些老臣。
他们不知宣德帝要怎么一个搞法,是将死囚犯们拿去生祭,还是要另外抓一些百姓去。如果只是前者,那倒没什么,虽然不合礼法,不合规矩,但是那些死囚犯怎么都是个死,能让龙心大悦,并祈祷火神给婆罗洲赐福,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若要骚扰地方,那就是暴君行径,必须要进谏了。
监察御史范虎历来最爱批龙鳞,可是自从跟后宫的那个兰昭仪杠上了之后,他似乎就不怎么管宣德帝的事情。
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范虎每隔几日就写一大篇兰昭仪的坏话,别说是宣德帝懒得理他,就是其他台谏的大臣们,也都以他为耻,觉得他只讲目光聚焦在后宫的后妃上,却不管朝廷大事,是在是有失体统。
反而是户部的谭尚书和礼部的孔尚书,这二人都是真心仰慕宣德帝,可如今见他越发的举止怪异,行为悖逆,就有点失望起来。
但其他人都没有说什么,大家都想着要保存实力,等到皇帝真的下了荒唐的命令再说。
因为宣德帝在宣布了要在四月初八,火神诞辰日搞庆祝活动时,没有一个人反对,还都是热烈的表示了支持。
毕竟,皇帝从白芷国归来,这都是仰仗火神赐福,才能一切顺利、大军凯旋。
而且西北部一直不太平,若是鸿音王朝没了火神赐福,那可如何处理那些关于西北领土的争端呢。
最坏的消息在一个午后传了来,与大夏国接壤的火雨林忽然间熄灭了。
兵部的人战战兢兢,这种事情在整个鸿音王朝的历史上都只出现过一次,那一次还是在威烈帝的晚年,大夏国的军队穿过了火雨林奇袭昊京王城,若不是当时的三皇子英勇抵抗,鸿音王朝早就灭于敌国之手了。
虽然说鸿音王朝跟大夏国已经交好一百多年,可是这一百多年来,火雨林都是两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大夏国的军队无法跨越,鸿音王朝的军队也无法跨越。
所以这种被动得来的和平,并不是真的说明两国之间的友谊,有多么坚固。
如今这火雨林熄灭了,大夏国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袭击,兵部的大臣们如何能不惶恐呢?
宣德帝听了这消息,倒是没说什么,第二日,却发下来一道诏令,要在百姓中遴选一些与火神同日诞辰的男丁出来。
这一下,大家伙可慌了,联系着前些日子,宣德帝说要在火神诞辰搞生祭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这些跟火神同日诞辰的男丁,都要焚之一炬、祭奠火神?
百姓们更是慌张不已,但凡家中有四月初八出生男丁的,都在想着该如何藏匿,如何逃亡。
但是官府的动作似乎更快一些,他们第二日就通过户籍将名单整理了出来。
这种效率之高,很难不让人怀疑,皇帝陛下早就做好了打算。
孔与德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连上朝的心都淡了,特意称病,请了两天假。
待汪伯琴听到消息,来看他时,却只见孔府前后门都关的紧紧的,这闭门谢客的架势,仿佛是真的对朝政已经厌倦了。
没有多想,汪伯琴便依着上一次的经验,直接跳上了墙头。
“孔兄,孔兄……”汪伯琴没想到,沿着围墙一圈,孔与德竟然让家人挖了一条长长的深坑。
这样爬墙这条路也算是堵死了。
若是现在从这墙头跳下去,真怕是会立时就跌断了腿。
汪伯琴见孔与德正在菜园中对着一架还没结果的黄瓜发呆,那绿叶也才堪堪长出,还是幼嫩的样子。
“孔兄,孔兄,放我进来啊。”
孔与德被汪伯琴的声音唤醒,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虎书院的同窗汪伯琴,心下就多少有点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来了?凤鸣山的差事交卸了吗?”
汪伯琴蹲在墙头,觉得很不体面,不知该如何回这话,“孔兄,你且放我进来,我们再细说。”
孔与德叹口气,毕竟是布衣之交,也不忍太苛刻他,便指了指后门,“去后门侯着吧。”
汪伯琴心中叫苦,“光明正大的来,还要走后面,当真是……哎,这个呆子。”
抱怨归抱怨,汪伯琴还是老老实实的绕到后门前,刚排干净身上的泥土,就见那扇小小的黑漆木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了一个缝儿。
汪伯琴立即推开门,钻了进去。
“孔兄,快让我进来。”
孔与德又叹息一声,“这时节,你过来做什么?我记得你的生辰也是四月的,不会那么巧就是初八?”
汪伯琴忽然间愣了,他差点已经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