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过的时间不长,陆炳缓缓道:“严鸿,你可知,这一遭你在江南闹出的事有多麻烦?把徐海从狱里捞出来倒也罢了,你何苦又去逼死林养谦?都察院的人像疯了一样,抓住林养谦的事不放。他的同年里还有不少人在位,而翰林坊局,又是国朝一等一的清贵,他们联手弹劾,声势可非同小可。”
严鸿不敢抬头,只得低头回道:“多谢世伯从中斡旋,否则小侄怕是不好过关。只是这林养谦之死大是蹊跷,小侄怀疑……”
陆炳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辩解,依旧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自顾说道:“林养谦之死,我也不是瞎子。斡旋之事,你也不必太过客气。就算我不出面,阁老和小阁老也会出面为你说项,无非是罚的重些,罚的轻些。你我两家,共进同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你担些沉重,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可知,这段日子里,京师在传些什么?”
严鸿心想,自己今天挨这顿打,就和这京师流言有关,可是自个确实不知。虽然方才从陆兰贞口中听出一些端倪,却也不知前后,干脆别自作聪明。当下他老实回答道:“小侄今天才刚返京,对于京师里的事一概不知。”
陆炳叹道:“最近些时日,京师之中,街谈巷议的第一件事,便是我陆文孚的女儿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而这孩子的父亲,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严鸿虽然刚才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但从陆炳嘴里说出来,仍然觉得如五雷轰顶。对方是谁?堂堂国朝锦衣都督,手下掌握数万锦衣缇骑,又是天子身边一等一的近臣,圣眷之隆,放眼朝廷上下,几无人可比。传这大特务头子宝贝闺女的闲话,难道他们嫌命长?
被附体前的小阎王就是个聪明人,穿越**丝闫东来智商也并不低人一等。事情闹到这一步,这莫须有的孩子的绯闻父亲,难道还需要问么?
看严鸿略带尴尬的模样,陆炳冷哼一声,加上一句:“世侄,我妻早亡,这个女儿虽然相貌粗鄙,头脑呆笨,我却敝帚自珍,爱若掌珠。女儿家的清白名节,那是何等重要?如今却被这流言所伤。你说,此事如何了当?”
严鸿听了这话,却已经渐渐明白陆炳今日这般安排的意味。先是来个下马威一通爆打,又用这阉割刀刺投井的血腥场面来吓唬自己,更讲交情套关系,点明严陆两家的同盟立场。最后问自己怎么办,这分明是隐隐有逼婚之意。
说良心话,论起现在的内宅关系,严鸿虽然已经与晚娘冰释前嫌,夫妻关系大为缓和,但还远远当不得伉俪情深这四个字。晚娘贤惠不假,与严鸿却不甚合拍。他也感觉的到,晚娘对自己的纨绔做派并不喜欢。两人简直就是行走在两条轨道上的火车,让他们强行合并到一条轨道上,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要说男女伴侣,哪怕不说情投意合的胭脂虎,也不提那**媚人的雪艳娘,或者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紫衣嫦娥。就算是那坠儿小丫头乖巧讨喜,都比晚娘更让自己在意。即使从夫妻感情的角度说,休晚娘而纳陆兰贞,对自己也是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成了陆炳的乘龙佳婿,于自己日后的发展必然大有裨益。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呢?陆炳这个老丈人可比晚娘的那个窝囊老爹强势上百倍。胡晚娘虽然反对自己纳妾,但也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冷战。而如果兰贞反对自己纳妾,那自己想纳的小妾估计不定哪天就从人间蒸发了。自己要再想像过去那样,来个万花丛中过,怕是离被填护城河不远了。
而且根据自己的零散记忆,当初晚娘嫁自己也是不情不愿,新婚之夜更是属于被强迫推倒的。现在好容易夫妻俩有了点点感情,晚娘开始享受一家子的温馨。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抛弃她,她又该如何自处?说来这也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做下的好事,给自己添了个包袱,而自己终究做不到翻脸无情,因此这个茬万万是接不得。
其实还有一层感觉,他没法表达。一想到要把胡晚娘休掉,娶进陆兰贞,一想到以前曾对自己冷面相向,闭目任自己蹂躏,而现在开始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正室妻子,将要洒泪离开严家,从此形同陌路之时,不知如何,严鸿自个的心神深处又是一阵隐隐作痛,仿佛什么东西梗在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他也莫名其妙,咱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
因为这些,严鸿没接着陆炳的话回,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但不知谁人胆大包天,敢于京师重地散布流言,坏我贤妹清誉,也害了我陆、严两家的名声!世伯,小侄我断不能让这样的宵小横行。待我这就点起人马,明查暗访,找出幕后主使,塞到诏狱中让他也尝尝我锦衣卫十八般手段的厉害。”
陆炳听到这,冷声道:“此言当真?”
严鸿见对方不提逼婚的事,长出一口气,忙道:“断无虚假!这龟孙子敢害我两家,我要灭他全家!”
陆炳手捻须髯道:“甚好。这个幕后主使,我已经访查明白,就是你那二弟严鹄。灭他全家云云,是不必再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嘛,但不知严贤侄几时将他捉拿到诏狱,替我断送了他啊?”
严鸿听到这,恨不得再给自己两个耳光。是啊,对面是什么人?大明朝锦衣都督,还用的着自己去替他查?消息一传开,自然就有人会去调查,但是查到严鹄头上,陆炳也只能无可奈何而已,终不能为这个就把严阁老的孙子处置了吧?
严鸿也知道自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把二弟逮到诏狱,除非他丧心病狂想和这个家族彻底敌对,否则这手是万万不能做的。当下他也只得厚着脸皮,摆出个义愤填膺的架势道:“我那二弟不知犯了什么疯病,竟然做了这等下作之事!须知我严府家规,不是摆着玩的!陆世伯,我回去禀报爷爷和父亲知道,定要重重罚他!”
陆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倒也不必了。事已如此,再罚你家二公子又有什么用?就算真把他大卸八块,兰贞的清誉也是挽不回来了。贤侄,我倒有几句话对你说。贞儿虽然今天行事孟浪了些,但也是被气的没法子。本来小阁老几次来我家,替你家二少提亲,弄的朝堂上下都知道了这事,就没人敢再来提亲。到如今再闹这个闲话出去,你让她怎么嫁人?她平日里知书懂理,乃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你那娘子么……算了,你的内宅之事,自己心知肚明,老夫不提也罢。我只是想说,贤侄你只要肯休妻或是和离,我便将贞儿许配给你为妻。胡家那你不用管,自有世伯我为你承担,要多少银钱,也由老夫一力承担。我那女儿你也知道,性子好的很,又素来仰慕你,定不会与你争吵。到时候你我两家就真成了一家,小阁老也必然乐见其成,你意如何啊?”
陆炳近来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严鸿,严鸿自然心中是有谱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就真的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摊开来。这一下倒是不好应对,总不能说我对你女儿不敢娶,怕是娶了以后不许我纳妾,还怕我前妻上吊吞金吧。
他沉吟片刻,才战战兢兢的回道:“陆世伯一片厚爱,小子感激不尽。只是我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一等好色的,怎配的起您老的千金?您也知道,我这次下江南回来,就要去山东娶月蓉为妾,您说我要是前脚跟您的姑娘定亲,后面就去纳妾,让贤妹的脸面往哪放?更别说如今京师里虽然流言纷纷,但终究还只是流言,要是亲事做成,这流言可就成了真,这对贤妹的名声……”
陆炳也听出对方话里的拒绝之意。以自己女儿的国色天香,而且自己放低身价,主动提出愿意做成亲家,对方还敢拒绝。再联系到近日京中疯传的流言,陆炳不由一阵火起。娘的,你严府仗着户大人多,大少爷引我女儿相思却不肯娶,二少传播流言绯闻,真真欺我陆家太甚!
陆炳有一瞬间,甚至动了立刻把这厮拿下的念头。可一想到女儿的心思,终究还是压了下来。长叹道:“你起来说话吧。”
严鸿这才站起身来,陆炳又让他坐下,然后才放平语气道:“你一路去江南,前后几个月,好生快活,京里却是一点不牵挂了么?”
严鸿心道,去江南前面时间,救徐海,等圣旨,这是没办法的事,也谈不上快活,提心吊胆呢。倒是从紫青双侠那里活着回来之后,一路北上,沿途游玩了些时候,不过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吧。他赶紧拱手道:“侄儿年轻贪玩,若误了大事,甘领世伯责罚。”
陆炳道:“年轻人贪玩,却也不算甚么。我京中锦衣校尉万千,真有大事,也不少你一人。只是前段时间,济南的马千户回报了一个消息。”
严鸿心知这消息必然和自己有关,眼巴巴看着陆炳。陆炳偏生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严鸿,接着说道:“胭脂虎孙月蓉,已经另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