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吗?”薇卡略微停顿了片刻,深吸了几口气,“太好了……我昏过去了三天吗……”她微笑起来,“先别管我的事啦……你,你怎么哭了呢……男孩子哭鼻子可不好哦……”
虽说大多数时候,艾尔西面对的都是沉睡或者昏迷的薇卡,不过几天的相处下来,他还是基本弄清楚了她的脾气。这倒不是他在洞察人心方面特别敏锐,而是她实在简单得就像是一杯清水,一眼就能看透。她在这种时候会笑着说出“你怎么哭了”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或者不如说,她要是没有这样说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请不要被这种刻板的印象束缚,”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想去擦,“不是人人都像您那么英勇的。啊,瞧我这是在干什么,您都睡了那么久了。”
尽管过去几天斯瑞普大人或者艾尔西一直在喂她掺了蜂蜜的热水和巧克力,昨天夜里艾尔西也时不时用浸过水的棉花为她擦拭嘴唇,这会薇卡的双唇还是干得起了皱。他倒上一大杯柠檬水。看薇卡的神情,她很想接过水杯自己喝,但以她的身体状况,连自个坐起来都做不到。
于是艾尔西托起她的后背,然后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口——这个姿势他现在越来越熟练了——将水杯递到她嘴边:“我猜,您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哎哎?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双眼微微瞪大了。
事实上,就连这个表情也在艾尔西意料之中。“嗯,”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您接下来还要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
“是啊……”她叹了口气,双眼低垂,“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也……”她猛然醒悟时地抬眼,“啊啊?你,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你可以预知未来吗?”
他流着泪大笑:“当然不能,那是诸神也做不到的事。不过呢,这个问题要让您明白就太困难了。好啦,”他拍了拍她的肩,“喝吧。”
薇卡一气喝干了杯里的柠檬水,他为她倒了第二杯,又是一口气见了底。再要倒第三杯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够啦。”
艾尔西放下水壶,扶着她重新躺下,又略略调整了下枕头,让她尽可能舒服些。“我郑重地向您提出抗议,”他用手指弹了下她额头,就像奥术师在教训学徒,当然力度上要轻得多了,“那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哦。我不是告诉过您吗,能为您这样的英雄服务,我收获的荣幸就是最好的补偿。”
“英雄?我吗?几天前你还说我是个傻子哩。”
喝下两杯水,她说话明显顺畅了许多,喘息也不那么厉害了。“这不矛盾,”艾尔西点着头,“傻子和英雄,都是您。”
“好吧,傻子我就认了,反正每个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我,”她抿了抿嘴唇,看样子很委屈,“可英雄……有我这种躺在床上,没有别人帮忙就连喝杯水都做不到的英雄吗?”
“哦?您是怎么理解英雄的啊?那种酒馆里最多,牙医的床上最少的生物么?何况,娜塔莎大人可比牙医可怕多了。”
“这倒是。但是,英雄怎么能做出说谎和刺杀这种事呢?而且还是对自己的亲人……”她苦涩地笑了笑,“最糟糕的是就这样还没能成功。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没能阻止战争的开始,没能阻止橡木城的屠杀,更结束不了战争。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也能算是英雄吗?”
“算,”艾尔西正了正衣领,起身向她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严肃地说,“英雄不在于你做到了什么,而在于你能挺身而出。”
她惊讶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你说的这样。”
两个人明明同龄,可艾尔西总有种在教育小孩子的感觉。“当然啦。好了,既然您醒了,”他说,“我去通知斯瑞普大人一声。顺便再给您拿些吃的来?”
“不,别去……啊不对……我是说,请等一等……”
本已走到门边,闻言艾尔西纳闷地停下来:“怎么了?身子难受吗?那我更要去通知他了。”
“不是的……我没事。能麻烦你……替我写几封信吗?我……我不会用左手写字……”
怎么突然要写信?虽然不解,艾尔西还是一口答应:“当然可以。您打算什么时候写?”
“对不起……但,最、最好还是现在写哦。正好这里只有我们俩,”她咳嗽几声,嘴角呛出些许鲜红,“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斯瑞普大人知道后,娜塔莎大人很快也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又要到那个黑乎乎的地窖里去啦。”
就算再到那个地窖里去,几封信总还是有机会替您写的,再说娜塔莎大人即便知道了您醒来,也不会如此急吼吼地就继续拷打您吧?她至少会等您的伤势稍稍好一些。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艾尔西还是回到桌边坐下,拉过白纸,提起笔来:“好的,我这就写。您要写给谁?要说些什么呢?”
“谢谢,我知道这有点太着急了,”薇卡的身子颤抖起来,“娜塔莎大人的那个法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大概……不,是绝对没法再坚持下去了。所以,对不起啊,只能麻烦你现在就写了。”
娜塔莎大人已经无法再施展那个法术了,所以,您完全可以放心。这件事,艾尔西在写完信之后才告诉她。只是,这对她而言却未必算得上是件好事,那意味着她将经受更多更久的磨难。再这样下去的话,她的身体……
“先生,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侍者在艾尔西面前放下纸包和瓶子,也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将食物和饮料放入怀中,裹紧袍子,起身离开餐厅,向地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