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美丽的小姐,我们……”独眼的强盗唯唯诺诺,“我们,我们只是觉得,为什么他们能住在这么漂亮的、有水晶和玻璃窗户的圣堂里,雕像都是金子、银子和大理石的,”他又偷偷瞄了艾芙洛一眼,见她没有动静,胆子似乎大了些,“我们却一辈子睡在泥巴和茅草搭建的屋子里?如果那也能叫屋子的话。”
“所以,你们觉得不公平了?”艾芙洛幽幽地说。
“是啊,不公平!有个祭司,大概是这儿领头的,提出让我们担任他们的侍从,他们则为我们提供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有些人出生就有毛皮和丝绸的衣服、精钢打造的铠甲,我们连裹住身体的破布都不够穿?祭司和修士们每天做的就是对着神像祈祷,却每顿饭都有酒和肉,还有侍酒伺候用餐;我们每天睁开眼睛就要干活,一直到天黑才能休息,浑身的皮被晒脱了一层又一层,即使这样还常常填不饱肚子,孩子经常饿得哇哇直哭。所以……所以……”强盗仿佛突然找回了勇气,“我们在他们的酒和食物里下了毒,毒药还是圣堂里的,像油一样粘稠,什么味道也没有,但是只要一滴就能要一百个人的命。其实我们下手的时候慌里慌张,出了不少岔子,但整个圣堂里连一个怀疑的都没有。”
“因为他们没想到自己救下的是这么群阴险恶毒的坏蛋!”艾芙洛气急,她觉得自己掌握的词汇实在贫乏,这种时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能表达心情,“现在,你要是知道什么祈祷词就念,有什么要忏悔的也一起说出来吧。我是个祭司,有资格听人临终忏悔。”
强盗全身如同换上疟疾一般颤抖。他嘴唇翕动,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不,不,求您……我们……”
“卑鄙的东西,”艾芙洛手一伸,弯刀精准地架在了独眼强盗的脖子上,“我知道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起的悲惨过去,说世道的不公,说自己是多么可怜……这种令人作呕的恶心把戏,这种让人厌烦、自欺欺人的借口,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你希望的不过是我的同情,对你产生怜悯,好留下你一条命。好好想想你们都做了什么!杀害救助你们的祭司和修士,欺骗了我和我的同伴,如果不是我拥有力量,此刻我们又会经历什么?我告诉你,”越说越气,她的手也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别说只是你们这样,就是过去再凄惨,许多人也绝对不会做出你们这样的事!你们,你们——”
她正要挥动手臂,手腕却被轻轻握住。“我知道您很想立刻杀了他,”卡佩轻声细语,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过在您动手之前,能听我说句话么?”
“……当然可以,”艾芙洛收回弯刀,“你要说什么?”女医生的南方口音虽然听起来软绵绵的,可是蕴含着神奇的力量,艾芙洛的怒意消退了不少。
卡佩掏出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瓶子,她拔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通体漆黑、豌豆大小的药丸。她把药丸拿给强盗:“服下这个。”
药丸散发着浓郁的青草香气。强盗缩着手,畏惧地看着卡佩,不敢去接。
“这是什么?”艾芙洛问。
“不用害怕,”卡佩拉过强盗完好的左手,将药丸放了上去,“比起甜梦酒,这东西的效果更好。只消服下一颗,几分钟后你就能忘记一切痛苦,拥有整夜无梦的安眠。”
“真的?”强盗望着她,“您,您不会骗我吧?这不是毒药,就像我们对那些修士做的……”
“你尽可以放心。如果真想那么做的话,用刀子见效快,还更节省——这种珍贵的药物一颗能抵三枚银月。”
独眼的强盗将信将疑吞下药丸。药效比卡佩宣称得还要好,几乎才将药丸咽下,强盗就闭起眼睛倒在地上,顷刻间打起了呼噜。
“你该不会是劝我不要杀他吧?事先声明,尽管你给了我很大帮助又救了我的命,”艾芙洛想到就又来气了,“这件事我还是不能听你的。别说他杀了我那么多同僚,就算杀了那么多平民,他也不可能得到宽恕。更何况,他们还想把我们也……”
“我没说要宽恕他,殿下,我只是有些话要说,”卡佩微笑,“关于他们这样的人。”
“他们这样的……”艾芙洛想了想,“强盗,土匪,渣滓?”
卡佩的神态微妙,仿佛对艾芙洛的话并不完全接受。“您说得对,”她说,“他们是很危险,而且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犯下了可怕的罪行,为诸神或者世人所不容。可是您想过吗?他们是从何而来的?或者问得更直白些,他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
“他们在战场上当了逃兵,自知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什么样的坏事都敢做。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说错,穷人的生活很悲惨。诸神教导我们无论国王还是平民,每个人生而平等。可是,总有些人天生就更平等。”
咬了咬嘴唇,艾芙洛在床沿坐下,顺手抓起一瓶未启封的酒,用牙咬开瓶塞,呸的一声吐掉。今夜的事令她烦躁,放下酒瓶时,瓶子里只剩了一半。
“您能这样想令我感到无比欣慰,”卡佩深深弯下腰去,“选择您果然是正确的。”
“不用安慰我啦。因为,谁也不可能比戴蒙更糟吧。”
“不是那样的。以您的出身,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难能可贵。回到刚刚的话题,这些人,”女医生望了眼满地的尸体,“他们也曾是平民,或许并不淳朴,但至少没有能力作恶,一辈子待在家乡,最远到过的至多是十里外的集市,与贵族之间的唯一桥梁就是征税官,那些凶狠残暴的小官吏像吸血鬼一样吸干他们每一滴血。直到有一天,领主的征召来了,于是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拿起仅有的武器,在贵族们高高飘扬的旗帜下出发了。说到武器,他们这伙人已经不算太差了,不是吗?”
她从地上捡起锈迹斑斑的镰刀,打量几眼,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这还算不差?”艾芙洛拿过来,“这种东西,就是割麦子都嫌太钝吧。”
“确实不算了,殿下,许多人的武器甚至不过是在木棍上绑了块石头。尽管如此,在出征之初,他们大概也会怀揣梦想,渴望财富和荣耀,渴望回到村庄后的炫耀。毕竟世上有那么多的旅行诗人和歌手,而每个男孩都希望有朝一日成为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