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哈耿心下愈发疑惑,忍不住脱口而出:“哈兹伯爵,您在说什么胡话?”
哈兹这才注意到他。“哈耿大人?”伯爵吓了一跳,“等等,您怀里的是薇卡殿下?”
“没错,您口口声声说您今晚的目标就是她。”
“我的目标?薇卡殿下?对不起,”伯爵抓耳挠腮,“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我本来在散步……”
“父亲,”他的儿子道,“是您命令晚餐后集合的,您难道忘了?”
“我?”伯爵的语气和神情就像踩到了一条蛇。
穿铠甲的女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诺亚,”她用手肘拱了下旅行诗人,“你怎么看?这家伙好像不是在装傻,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这么认为。”诺亚先生赞同。
“说起来,”女孩的脑袋摇来晃去,左右环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卡慕先生凑了过来:“这里是鄙人的庄园。”
隔着头盔也能感受到女孩的疑惑,哈耿替老人解释道:“这位是卡慕先生,我想两位即便没有听过他的名头,也一定品尝过他庄园出产的美酒。”仔细看看,女孩身上的铠甲虽然色泽漆黑,但是造型优美,线条流畅,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只是盔甲里的人真的就是海洛伊丝殿下吗?哈耿实在不敢肯定。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叫诺亚·麦克莱恩的旅行诗人,运气是不是也太好了一点?
“原来您就是卡慕先生,这么说来这儿离巨马城不远,”女孩的脑袋转向哈兹伯爵和他的大群手下们,“那么你们又是谁?有这么多军队,可那个家徽我从没见过。”
“在下是哈兹·斯多罗夫,费多尔亲王的忠实仆从。”哈兹伯爵一躬身。
“谁和谁?”女孩挠头。她大概忘记了自己全副武装,手指头在头盔表面抓挠,发出的不是难听的吱吱嘎嘎,而是悦耳的、像是春天的泉水流淌发出的那种淙淙水声。
哈耿注意到旅行诗人悄悄碰了碰女孩的脚,她立刻变了语气:“好吧。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不过没关系,我反正早就习惯了,就交给他们去烦恼吧。我们先看看姐姐是怎么回事。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如何?”
她拉上旅行诗人,而旅行诗人又用目光向哈耿示意,哈耿立刻抱着薇卡殿下跟上。身后哈兹伯爵和卡慕先生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看情形一时半会很难得出像样的结果。
这件事太过蹊跷,恐怕只能期望伟大的梦行者来定夺了。哈耿跟着旅行诗人和他的女伴来到一处安静的小花园,把薇卡殿下在一张长椅上放下。
“有一点,我从刚才起就很奇怪,”诺亚先生蹙眉,“她竟然这样都没醒?”
“薇卡殿下先前几天有些疲惫,为了能让她好好休息,艾尔薇拉大人施展了一个小法术,”哈耿有些不好意思,“法术的效果看来有些太好。”
原以为旅行诗人会有不满或反感,至少也该问声艾尔薇拉大人是哪位,可他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懂的。”
“那她怎么还戴着镣铐呢?”女孩不满地问。
“啊,这个事情要问哈兹伯爵,但他本人好像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放心,这种废铜烂铁——”哈耿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薇卡殿下两手间的铁链,用力一扯。
他的灵能已经提升至一半,可铁链纹丝不动。哈耿的脸红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天色正黑,人类应该看不清楚。他偷偷把灵能提升到最大限度,再次用力。
完全没用,这铁链不知是什么材料所铸,以哈耿现在的灵能,不要说一根纤细的铁链,就是精钢铸造的铠甲,也能像揉一个面包一样轻易揉成一团。可不管他如何用力,这根看似弱不禁风的铁链竟然就是全无动静。
“这废铜烂铁怎么啦?”女孩不明所以地问。
哈耿尴尬不已:“呃,今天可能运气不太好……”
女孩裹在铠甲手套里的手伸了过来,试探地捏了捏铁链,那令哈耿束手无策的坚固连条碎成一截一截。女孩疑惑更甚,朝哈耿望了望,欲言又止。尽管隔着面甲,她的表情还是不难想象。
“那么现在,有办法能让她醒过来吗?”诺亚先生问。
“呃,我虽然也懂一点奥术,”按人类的标准,其实不止“一点”,“但薇卡殿下是由艾尔薇拉大人亲自施法的,恐怕寻常的办法不会有用。刚刚那么吵闹,她被人戴上镣铐,又被搬来搬去都没有醒……”
“是吗?”女孩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她首先摘下头盔,露出的是金发,蓝眼,还有绝美的面容。
果然是海洛伊丝殿下啊……哈耿的瞳孔忽然急缩。那头盔从脑袋上取下后就开始飞快地淡去颜色与形状,片刻间就消失不见。海洛伊丝殿下又摘下右手的铠甲手套,同样的现象又发生了一次。
那可不只是看不见,是真的消失了,哈耿惊奇得无以复加。
“诺亚,”海洛伊丝殿下吩咐,哦不对,那语气像是请求,“你先试试。别人叫不醒,你的话应该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了,”诺亚先生反驳的同时轻轻摇晃薇卡殿下的肩头,“醒醒?听得到吗殿下,醒一醒?”
事实证明并没有哪里不一样,薇卡殿下依然睡得香甜。“这是没用的啦,”哈耿告诉他,“艾尔薇拉大人的法术从不失手。诺亚先生,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喂您这是在干什么?”
他看到海洛伊丝殿下毫不客气地用手拍打薇卡殿下的脸颊,虽然不重,但也有几分失礼了。“还用问?”她答得理直气壮,“叫醒她啊。”
“她难道不是您姐姐吗?”
“是啊。”
“不嫌粗暴了一点吗?”
“哪里粗暴了?她和艾芙洛叫醒我才叫粗暴!对付睡得沉的人就该用力一点。”
“这不是用力不用力的问题,您是不可能叫醒她……呃?”哈耿突然语塞,因为薇卡殿下睁开了眼睛。
海洛伊丝殿下跳起来欢呼了声:“果然要用力一点才行啊。”
“海洛伊丝?”薇卡·卡斯蒂利亚瞪着大眼睛,“还有诺亚先生!你们,你们……”她欣喜地坐起身来,完全没有常人刚刚醒来时的那种茫然,“你们来了,你们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大概是梦行者的法术正好失效了,哈耿只能如此解释。
两位殿下抱在了一起。她们……是怎么回事?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海洛伊丝殿下在飞快地说着什么,薇卡殿下则像猫儿一样用脸不住蹭着妹妹的脸。突然重逢,她们该是很开心的吧,而且她们也确实是在笑着,可他却在她们脸上看到了流淌的泪水。
不知怎的,哈耿的呼吸有点急促,眼眶竟然微微湿润起来。诺亚先生好像也不太正常,他别过了脸,双肩微微颤抖。
“对了,艾芙洛呢?”海洛伊丝殿下开口时带着哭腔,“她竟然没和你在一起。”
薇卡殿下也是:“你们可以在橡木城找到她。”
“‘你们’?”海洛伊丝殿下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是啊。我现在是费多尔亲王的客人,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找她。”
“刚刚就听过这个名字,”诺亚先生问道,“这位费多尔亲王究竟是谁?”
薇卡殿下望了哈耿一眼:“这事说起来就有点长了……”
哈耿会意,现在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他清了清嗓子,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他已经尽可能讲得简明扼要,仍然弄得口干舌燥。
“这么说来,”海洛伊丝殿下又一次把握了重点,“哈耿大人,薇卡实际上是你们的俘虏,而您就是她的看守喽?”
“可以这么说。”哈耿颔首表示同意的同时心生警惕。她要是动手强抢……
“好吧,”没想到海洛伊丝殿下完全没那种打算,“那我和诺亚就到橡木城去吧。姐姐啊,我们又要暂时分别了。”
她们再一次紧紧相拥,互相亲吻。哈耿暗自松了口气。要是当真动起手来,她们俩哪一个他也不是对手,结局,不,是下场肯定很悲惨。
“哈耿大人,您好像有话想对我们说?”大约是瞧出了什么,诺亚先生问道。
他决定实话实说:“是的。我很庆幸,因为薇卡殿下没有打算跟两位一起离开。而我,坦白地说,不是两位对手。”
“哈,”旅行诗人笑了,“您对薇卡殿下的了解还不够啊。如果我们当真想强行带她离开的话,她就算不站在你一边,也肯定不会帮助我们。”
海洛伊丝殿下斜倚在诺亚先生身上:“而我也要对您坦白,哈耿大人,我未必就比您强。”
薇卡殿下垂下头:“亲王大人信守了诺言,艾尔薇拉大人对我关怀有加,哈耿大人和卡慕先生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所以……我只能对你们说抱歉了。”
“没关系的,薇卡就是因为这样才可爱。亲爱的姐姐,还有哈耿大人,”海洛伊丝殿下挥了挥手,跳上旅行诗人的脖子,骑在了他的肩膀上,“再见喽。”
奇怪,看旅行诗人的步履,穿着铠甲的海洛伊丝殿下竟然像是没有多少重量的样子。
远处,哈兹伯爵和卡慕先生的讨论还在继续,瞧他们神情,显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得立即向艾尔薇拉大人报告今晚发生的一切,哈耿正想迈步,身旁的薇卡殿下突然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了?她就像身处凛冽的寒风中一样瑟瑟发抖,哈耿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她又哭了?他望向前方,黑沉沉的夜幕中已经见不到旅行诗人与公主殿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