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最后也只在尹王府的马厩里随意挑选了一匹枣红马,独自向京城驶去,他既没有选择踏炎乌骓,也没有选择里飞沙,更没有选霸红尘,尹十一和慕容复提出这个意见其实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从慕容复的最终选择来看,他这次只想安安静静的低调出行,尹十一提出来的那些马,无论哪种,都太过引人注目了一点,甚至连尹王府马厩中的白马都会吸人眼球,毕竟,白马是皇室的象征,慕容复当然不会选择这些“高调”的马。
至于他为什么要低调,其内涵就不足外人道了。
慕容复离开的第二天,尹王府的后院中,换回了定国校服的尹十一叼着根杂草,和一身白衣的宫九同靠在一颗树上,栖夜环绕着尹十一忽上忽下,尹十一瞥向宫九,又看着栖夜,心情不住愉悦了起来。
打了个哈欠,尹十一懒洋洋的道:“阿九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这一战怎么看?”他虽然说不想去京城,但这并不代表尹十一对此事不关注,相反,正因为关注,尹十一才不想去京城。
而宫九当然明白尹十一的想法,他看向尹十一,道:“若我没记错,南王在前几年就露出了反意。”
他竟给出了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回应,尹十一却勾起了嘴角,道:“没错。”
多年前,朱翊钧召集藩王的时候,尹十一就发现了南王的不对劲,他看向朱翊钧的目光总带着半分得意、半分疯狂,他隐藏的很深,只可惜他运气不好,遇到的是尹十一和宫九,那时的两人已经算是半个朋友了,又两年后,尹十一和宫九真正开始交心的时候,两人只相互一印证,就将南王的意图解析了个彻底。
但这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却是南王世子,宫九道:“南王世子和当今天子长得一模一样。”
尹十一回想起在白云城看到朱翊锻时的情景,在看见他之前,尹十一真的无法想象这世上竟能有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在外貌上相似到如此地步,朱翊钧和朱翊锻,虽说同属翊字辈,可那亲戚关系都不知道要追溯到哪个皇帝了,尹十一这个朱翊钧的亲弟弟只看外貌都差点没分出来他们,也是奇特。
于是尹十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长得极像,气势上却有很大差别,只是不熟悉朱翊钧或者没有我这样的眼力的人,很难区分出两人。”说完,尹十一顿了下,又道:“若花满楼和原随云这样不靠眼睛来识人的人认识朱翊钧,定也能辨别出两人。”
宫九冷笑,道:“只凭气势,谁能质疑一个和当今天子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尹十一指了指自己,道:“我。”尹十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就在尹十一勾起嘴角的那个瞬间,宫九的眼神变得危险了起来,栖夜疾速下落,尹十一当即开启了天隼击向一个方向攻击而去。
暗处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滔天的剑意迸发,尹十一一愣,这剑气他熟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一个月前还见识过这种剑意。
扶摇直上挂起,尹十一立刻关闭天隼击,他接住攻势冲到一半又被止住、向他这里飞回来的栖夜,迎接他的却是一柄通天之剑。
尹十一感受到了被锁定的感觉,他一个烟雨行后撤,那人便显出了身形。而暗处的那人在此时,也看见了尹十一的脸。
尹十一和此人默默对视,宫九暗自握拳,却没有“轻举妄动”。
沉默持续了半晌,尹十一才道:“叶城主……”
来者,正是叶孤城。
叶孤城收剑,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尹十一,又看了一眼宫九,将剑插回剑鞘,他微微皱眉,道:“这里,是尹王府。”
尹十一道:“没错。”
叶孤城道:“你是尹十一。”
尹十一道:“也没错。”
叶孤城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很浅,尹十一却看的很清楚,这大概是一种离家在外,却看见了朋友的高兴,只听叶孤城道:“叶某却不知万人称颂的尹王会是一个丐帮子弟。”
尹十一也笑了,道:“万人敬仰的叶城主也能是一代剑仙,为何‘万人称颂’的尹王不能是个丐帮?”
叶孤城已经恢复了他平时的面无表情,语气却依旧透着一丝轻松,道:“当然能。”说着,他又看向宫九,宫九也眯着眼睛,带着敌意的看向叶孤城,叶孤城淡淡道:“以宫九的气度和剑术,也一定不是普通人。”
宫九冷冷道:“太平王世子。”他却并不为这个身份感到骄傲,连声音都是冷的。
叶孤城顿首,气氛一度又沉寂了下来,尹十一不开口,叶孤城和宫九这两个本就不怎么爱聊天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开口,尤其,是在叶孤城是“不请自来”的情况下。
忽然,尹十一喝了口酒,他挠头,道:“叶城主受伤了?”虽隔着衣物,但挡不住叶孤城那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叶孤城有些讶异,他看向尹十一,道:“叶某前几日与蜀中唐门的唐天仪一战,中了唐门的毒砂。”
尹十一盯着叶孤城的眼睛,可叶孤城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叶孤城与唐天仪的一战,尹十一也是知道的,可是尹十一并不相信叶孤城会输,大明的唐门,尹十一曾经去看过,在尹十一看来,这大明的唐门远不如大唐的唐门,相较起来,大明的唐门大概只相当于大唐里的天罗诡道一系,而且还是没有千机变的天罗诡道,而叶孤城,虽不如太虚剑意的纯阳,却也较为相似。
——即使是一个不能插气场的太虚剑意,尹十一也不相信一个单修天罗诡道、并且几乎只能使用蚀肌弹的唐门能赢。
叶孤城也看着尹十一的眼睛,在尹王府里,尹十一当然不会带着醉逍遥,于是叶孤城轻易的便从尹十一的眼中看出了质疑,他又看向宫九,不知是什么情绪支持着叶孤城,他只是稍加犹豫之后,便直接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宫九身上忽然围绕这一股危险的气息,指向叶孤城,叶孤城不为所动,尹十一也好奇叶孤城此举的含义,然而叶孤城敞开外衣的那一刻,尹十一便明白了。
叶孤城确实受伤了,但是,并不是江湖传言中的毒伤,而是外伤,纯粹的外伤,似乎有什么锋利的剑或者箭贯穿了叶孤城的左肋,即使叶孤城已经绑了几圈缠带,那里还在止不住的流血。
叶孤城拆下绷带,尹十一看得更明白了,那位置,若是稍微偏离一点,叶孤城估计连这尹王府都不能来了。
尹十一道:“城主说这是唐门的大公子所伤?”
叶孤城道:“没错。”
尹十一皱眉,这伤痕,绝不是天罗诡道所能造成的,如果真是唐门所造成的伤,这痕迹,却更像是惊羽唐门所为,这痕迹,却像是追命箭所造成的。
莫非,惊羽诀在大明还有传承?那此前这唐门为何没有半分表现出来的迹象?
尹十一又喝酒,这次,他真的想不明白了,他只知道他还有一事要做。
从梨绒落绢包中取出一尚品活络散,尹十一将这小药递给叶孤城,道:“只是外伤就已是最大的幸运,虽说伤筋动骨,但以叶城主的内力,不出半月就会痊愈,只是那时便赶不上决战了,我这药的药效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用一下总没有坏处。”
他这尚品活络散还是在大唐的时候,那些地鼠门、铜钱会之类的喽啰“送”给他的,对尹十一这样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无论什么样的伤势,只要不是毒、蛊一类,经过片刻的打坐调息即可恢复,更严重一点的,只要有一口气在,随便一个云裳、离经、补天、相知心法的弟子只要随便花上一点心思,也可以救回来,所以虽然尹十一身上带着这些活络散,却从没用过,当然也不清楚它的疗效。
不过,虽不清楚,拿最好的总是没错的,尚品应该比什么上品、下品要好才对吧。
叶孤城接过尹十一的活络散,却没有立刻使用,他看向尹十一,只换了一条新的绑带,为自己将伤口缠上,再将衣服整理得当,并不是不相信尹十一的药,只是这伤口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尹十一也不强求,他耸了耸肩,道:“城主和不留下,一起用膳?”
叶孤城抿唇,他淡淡道:“叶某谢过十一。”
他这话,就是拒绝了,尹十一也不强求。
尹十一当然知道叶孤城为什么“谢”他,并不是因为尹十一邀请他一起用膳,而是因为尹十一没有追究叶孤城的来意,叶孤城并不是因为尹十一才来的尹王府,他此前根本就不知道尹十一就是尹王,他是为尹王来的尹王府。
他找尹王作何?
这个问题,尹十一不想问,因为他知道答案。
看着叶孤城离开,尹十一已经将手中的这一坛酒都喝完了,他看向宫九,轻叹一声,道:“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分明一心向剑的人,会想和南王一起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