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眯着眼看看窗外,嘀咕了一声太阳怎么还不下山,把脑袋埋进冰枕,继续睡觉,或者说,继续试图睡觉——他午睡醒来有一会儿了,可是从睡着就开始做梦,醒来后浑身乏力,躺床上不想动弹。
可惜,睡不睡得着不由他自己决定,在床上翻来覆去约摸一刻钟后,周楠莫可奈何地坐起身,从床头摸出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不自禁地回想起梦里的一切。
跟往常一样,梦里面都是些模模糊糊的场景,人的面孔也像是隔了一层烟雾,至于事件,当然更是稀里糊涂,不可能存在逻辑性。但有一点他非常确定,梦的主角,是他家师兄,而且,那不是一个好梦。
一只烟抽到三分之一,听见门外有响动,周楠赶快掐灭烟,跳下床跑出房间,叫住刚刚过去的那个人:“师兄,我又做恶梦了!”
其实不算恶梦,但也确实不是好梦,周楠想把问题讲严重一点。
竹晓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很冷漠,周楠却知道这是他家师兄搞不懂状况的样子,翻译一下,就是e文里面的那个“so?”的意思。
想想事情的严重性,周楠一咬牙干脆装起可怜:“师兄你不要去好不好,太危险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变身成为女孩子,可以摇着师兄的胳膊撒娇,可恨自家师妹却是个男人婆,明明是师妹该做的事情,却害得他这个师弟来做。
竹晓却是不为所动,无波无折无起伏更无表情的说:“跟人有关的时候,你的梦不准确。”
简直一针见血!
大概是关心则乱,投入了太多的主观情绪,客观性就要大打折扣,连做梦都不例外。但是这一次,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用正常的逻辑去分析一下,都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无论采用何种手段,周楠决定一定要把师兄留在瑶里镇,所以,他决定打破下限……好吧,暂时就当他是个很有底线的人。
“师兄,我今天的梦跟人没有关系……”
正当周楠张嘴就要撒谎,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啪”的一下推开院门,跑进来兴冲冲的道:“师兄,师兄,我算准了,他们来了,已经进了瑶里客栈!”
然后她转过脸,对着周楠挑衅地一抬头。
周楠懒的跟个丫头片子计较,看竹晓抬脚就要出门的样子,连忙一把拉住他:“师兄你这就去见他们?不准备一下?”
竹晓看着他,不明所以。
周楠昏:“师兄呢,我的大师兄,见了面你准备说些啥?难道你准备直接跟他们说‘枫香岭很危险让我们一起过去吧’?”
“难道不可以吗?”竹晓定定地看着他。
周楠怔了怔,片刻后苦笑一下,放开手,道:“师兄是我想错了,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想让他家师兄迂回前进?……确实是他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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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隐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瑶里镇见到竹晓,其实想想也对,竹晓都不算“能人”的话,还有谁能算?
他们刚刚收拾停当,竹晓就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一行三人。
宋隐许凌风对竹晓都是心有芥蒂,但是事隔十年,尤其这十年间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整个z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千万人口,他们那点芥蒂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了。
都是不喜欢(或者干脆就是不会)绕圈子的人,坐下来不到十分钟,两位大神之间的谈话就变的非常有意思了。
宋隐:“竹晓,你欠我两个大人情。”
竹晓:“一个。”当年闲阳山洞,如果不是宋隐,他甚至连周楠藏在哪里都不知道,想要把人救出来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
宋隐坚持:“两个,你还抢了我的元晶!”他差点送掉性命,胜利果实却被别人摘走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加郁闷的事情吗?宋隐以为就算有一天他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给忘干净了,这件事也必定忘不了。
竹晓怔了怔,然后,万年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表情:“那个人,是你?!”
宋隐也是一怔,其后才明白竹晓的意思:当年他是隐身打怪,而且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又远远超越他的真实修为,竹晓想不到也很正常……难以想象,如果不是像他们这样当面澄清,这个误会有没有解开的一天。
许凌风却突然道:“竹先生,如果当年您知道那个人是宋隐,会改变主意吗?”
“不会,我很需要那个元晶。”竹晓毫不犹豫地摇头。
周楠却是实在不想让宋隐许凌风误会自家师兄,连忙插嘴:“但是我师兄会补偿,师兄曾经讲过好多次。”
竹晓再次摇头:“补偿不了。”
这下子连许凌风都笑了,周楠却只有看着自家师兄干瞪眼。
竹晓的意思:元晶太贵重,他没办法补偿……天底下还有人比竹大神更实在也更能拆台吗?
不过大神有大神的原则,问宋隐:“欠你两个人情,你想要什么?”
宋隐看着他憋屈到不行,他发现好像每次对上竹晓,吃憋的都是自己,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是自己的克星。
他想要什么?他又不是顶顶,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他倒是想要升上九阶,竹晓能给吗?
对了,修为!
宋隐眼前一亮,问:“你是武修?”
“对。”
“你现在是七阶?”
“对。”
“那我想让你帮凌风升上七阶!”
这下子轮到竹晓傻眼了。
他师门是观镜门,是卜算一脉,现代汉语叫作搞预测的,他却是武修,原因是师尊说他脑子不开窍,观镜门的真传学不了,不如做一个一往无前的武修。但是,武修也分很多种,许凌风走的路子明显跟他不一样,这个忙,要怎么帮?
宋隐心情大好,他也不管竹晓是个什么反应,反正他欠他人情,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讲定了。
话题转移到当年闲阳山洞的最后一战,许凌风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来他们虽然从韩少诚秦渭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但仍然存在好些疑问,希望竹晓的视觉能够把整个拼图给拼完整了。
许凌风问的是竹晓,竹晓却看向周楠,周楠叹息一声:“说来话长……”
作为主要当事人,他比谁都更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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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末世前的一个普通宅男,从头到脚都写着“二流”:二流家世,二流样貌,二流才学,二流薪资,本来也理所应当有一个二流人生,但是末世的降临,改变了一切。
周楠打小就有点与众不同,这个倒不是他水仙,事实如此——他时不时地会做一些古怪的梦,好些次他梦中的场景都在几天以后变成了现实,比如有次他梦到他的顶头上司被一群制服人员押解出门,两天以后,那个吸血鬼真的被解职,然后被几个保安带了出去……那场景,跟他的梦境有七八分相近。
这种梦做的多了,自然想要求证,小的时候他问父母,父母告诉他撒谎不是好孩子,长大后他求助于读心理学的朋友,朋友说这个现象其实很常见,好多人都有过相似的经历。朋友还报给他一个专业名词,名词他没记住,但大意他还是听明白的,简言之,就是大脑搞混了,以为自己梦到过,其实没有梦到……从此以后,他就闭紧了嘴巴,不管梦到什么都坚决不开口。
说来也怪,说不定真的是梦由心生,自从他不断地给自己下暗示“我没有梦到过”“我没有梦到过”之后,这种梦真的做得少了,直至闲阳事件之前一年。
那段时间,他天天做恶梦,有时候梦到山崩,有时候梦到地震,有时候是水灾,有时候又是大火,甚至有一个晚上从山崩到大火一个不少,拼在一起绝对是一部灾难大片……恶梦太频繁太古怪,终于让这位早已经学会了自我催眠的周楠同学也没办法云淡风轻了。
周楠命运的转折点是那一年的一场大火。
一连好几天,他夜夜梦到大火,无边无际好像要焚毁整个世界的烈火……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颤慄,那种恐惧终于让他开始寻找真相,他开始把梦中的场景一个一个用笔画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倒着”玩一个拼图游戏,从最后的大火场景开始,慢慢往前推。而他的梦,也好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每一次都会给出更多的细节,直至最后,梦里出现了一条小街,蓝色路牌自梦中一闪而过:止泉横街72号……
第二天清晨,周楠站在自己22层的住所,俯身看着楼下的车辆行人,脑海里不自禁地显现出梦境中的一个个画面,不是回放,只是闪现,毫无章法的闪现,崩裂的山体,震憾的大地,滔天的巨浪,四散逃生的人们,最后定格在无边的烈火之上,而比烈火更加惊心的,是那些无助的求生呼号……
周楠定定地看着楼下,脚下的那些人,小的跟蝼蚁一样,他们就要死了,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蝼蚁一样的死去,被大自然无情地抹去,就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蝼蚁?……
不知不觉间,周楠泪流满面。
那一天,他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变,而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宋隐,包括许凌风,也因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