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大抵已是深夜,整个院子静了个透彻。
早先赤鹤已经跑了一趟崇明宫,敲开梅林仙君熟睡的大门。惹得这位仙君情急下竟忘了隐去仙迹,蹁跹落在院中时还正正遇上了金墨。
而人家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忘端端的喊他一声:“梅林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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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二人的毒倒是都解了,琴姬服了元屏带来的药一时并无大碍。
只有云汀还迷迷糊糊在她卧床上。因着他近来没好好休息,加之受了叶形镖之后强行运功许久,现在既是睡着了,怕这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
“他今日,应该是与平楉对峙半天了。”
赤鹤替他掖紧了被角,又细细的拧了帕子帮他揩着额上的冷汗,这话虽是对元屏说的,可目光却如何也不能从云汀身上挪开。
“平楉受病许久,值着封印溃散,他出现在此处并不奇怪。”元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颇为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衫,仿若刚刚那个火急火燎要往落银镇赶的人不是他。
二人正默默多时,这边梁九儿探了个头进来,揶揄道:“云汀他可好些了?”
赤鹤本想安慰说“不碍事“,但转眼看了元屏在侧,心里不免又想起那夜他提起的情劫。想着此时倒也是个好机会,不若就让梁九儿多与云汀待会儿,应是对的。
于是她只得改了口,轻声说了句:“亏得你来了,能守他一阵。我正要送元屏出去。”
此话一出,先反应的不是梁九儿,而是睨眼的元屏,提溜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将她望着,满脸“我何时说过的自己要走”的姿态。
“那不碍事,交给我就好。”梁九儿笑呵呵的接过她手上的方帕,又端端的与元屏道了别。
还能如何?元屏只得笑了一笑,拖沓的起身,又被赤鹤暗暗掐了下手臂,委实莫名的很。
反正刚才已被金墨瞧了个清楚,这下他也懒得遮掩,又留了一瓶三花丸给赤鹤,交代两句,随手捏了个诀就意犹未尽的往崇明宫去了。
望着他飘忽而去的身影晲了半晌,金墨才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琴姬已经醒了,我陪你去看看?”
金墨的好心她当然明白,毕竟刚刚才亲眼见着琴姬对自己那般狰狞,许是生怕她再对自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没事。你也忙里忙外了半天,不用管我。”赤鹤客客气气的应承过去,金墨也不勉强,嘱了句大家都在,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到底是鹿晨山苦修出来的弟子,有礼有力,看来苍松长老教徒有道不是虚言。
她钻进琴姬房内,一进门,就受着那两道愈发悲凉愈发绝望的目光,紧紧的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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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这么望着我。”赤鹤给她倒了杯热茶,琴姬却黯黯垂头不接,她只得自己端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你救我干什么……他死了,我也不活了。”琴姬的声音像坠了冰窟,也倒让赤鹤有了个理由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怕是有着山神与娘子的缘故,她最听不得这类殉情一样的话。每每听人说起她都不自禁想到山神自陨的那一幕,难受的紧。
“这话先不说,你是听谁说的我眼睛可续命?”她真的很好奇,好像一夜之间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琴姬抬头却不看她,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告诉我,这世间有只九命猫,双目是续命的奇药。”她顿了顿,应是想到了过往的事,颇有几分凛然,又道:“且你来落银镇的第一夜,就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我在这镇上守了很长时间,终于那日你来古井旁看我弹琴,我认出了你的眼睛,就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听她说到这里,赤鹤只觉自己当真是蠢得可以。
那日倒还是自己先与她行了点头礼问了好的。
“你救了我,到底他还是个死,我见着他死了,也绝不可能是自己独活的。”琴姬又寡凉的添了一句,这话听得赤鹤有些恼,好像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淋雨的天,那个向来温和的山神披头散发的对天怒吼:
“我怎能独活!!”
这句话又在她脑内冲撞着,她不懂,为何不能独活?这世间当真有这般感情,少了谁就不能活么。必须跟着死了才算么。
许是她记起这段事情,脸色有些难看,琴姬心里只道自己不过是将死不活之人,也不管赤鹤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娓娓的说了她自己的事。
她说早前她不过是路边一株成精的树妖,因着日日得了一位散仙来她树下乘凉,她倒也沾了些灵气,通了人性,对那散仙有了几分情义。后来散仙入凡历劫,她也化了个曼妙女子伴在他身侧。年前她那爱人受了病障拖着口气,她四处求了药也不得救。所以当听说赤鹤的眼睛可以续命,这就凶煞煞的找来了。
赤鹤因还沉在自己心绪里,听她说这些事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倒也与自己猜得差不了几离,为的都是心里那个牵畔。
她有些无奈的望了琴姬一眼,咽了咽喉咙,沉声道:“你以为我身负九命,取我一双眼睛不碍事。但你可知若无云汀,我现在,怕是一命都不剩了。”
琴姬怔怔看着她,她凑近了一些,恳切道:“不光是他。只说我将眼睛给了你,是违了山神的心意,也违了我自己。”
她记得娘子去的那天,她是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嚎着要山神挖了自己的眼睛给娘子续命。
半晌,见着琴姬双目里的微光渐渐黯淡,她又有些不忍,慰道:“你既说他前身是位散仙,那也难说这一病正是他的劫数。我虽不能将眼睛给你,陪你去看他一回治上一治,却是行得通的。”
她这一番话,倒重燃了琴姬眼内的希冀,然还没等她开口再说什么,就听见梁九儿溜了过来,吞吞吐吐道:“赤鹤,云汀他……”
“他醒了?”赤鹤有些欣喜,凑到门前。
梁九儿摇了摇头,挽起她的手臂,低声道:
“他刚刚一直在呓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