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恩怨断,江湖事未绝。
陈天生跪在树下,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在忏悔,可双手却紧紧抓着黑袍。
“我实在不懂,那身黑袍有何好处。”
柳白望向一旁的欧阳毒,寻求解释。
不知何时,已经完全信任欧阳毒,而且隐隐透露出尊敬。
“民为鱼肉,官为刀俎。何人想被鱼肉,谁人不想成为刀俎。”
“我想不明白,为何官府对陈天生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欧阳毒指了指山上,“因为山上有山贼。”
“可陈天生犯了律法。”柳白想了想,“难道官府不会派人守卫渔阳郡?”
“江湖之上,则是朝堂。”欧阳毒忍不住叹息一声,“如今十八宦官把持朝政,朝堂内乱,皇权倾外姓。朝廷哪有闲心,理会平民百姓之苦。各地郡县,联合帮派守卫城池,已是为民着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厚非。”
柳白默默无语,这几日所见江湖,本就已经无比复杂,如今又牵扯到朝堂,便更加复杂,此时他根本无法分辨对错。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其中利害关系。”吴世友躬身行礼道,“陈天生罪该万死,只是他一死,山上贼人,怕是会趁机死灰复燃。到时,渔阳郡百姓,恐怕要受非人之苦。”
欧阳毒完全不理会吴世友,转身对着柳白说道,“这便是江湖。即便有些人,有时于礼法不容,但他必须活着,因为他活着,更多人才能活着。”
柳白明白,欧阳毒所说的陈天生活着,渔阳郡更多人才能活着,这是无法质疑的道理。
欧阳毒眼见柳白陷入沉思,便对吴世友说道,“将首级拿回去。”
吴世友闻言,便走向陈天生尸体,手腕一甩,铁扇应声而开,扇子边缘锋芒毕露。
“等等。”
吴世友急忙回头,却看见柳白开口,心有疑惑,便问到,“少侠何事?”
“人已死,应留全尸。”
吴世友十分不解,但想到柳白不过是初入江湖,便释然。
“不拿尸首,不好交代。”
“可拿武器。”
“可江湖规矩如······”
吴世友还未说完,便被欧阳毒打断道,“明日此时,四十七便会带着信物,送与郡守看,无需担心。”他想了想,最后躬身行礼,拾起尸体旁的一柄斧头,转身骑着马匹离去。
柳白走向陈天生尸体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抓起半人高巨斧,挥着斧头,咂向地面。
欧阳毒与四十七,一看便明白,柳白所做何事。
不打扰,但也不帮忙,只是静静看着,静静等着。
足足两个时辰,天色渐晚。
黄昏之下,落日余光,看清不出欧阳毒与四十七脸上的光。
“此时,我们应去何处?”
“上山。”
四十七不禁有些吃惊,但并未说话。
“上山为何?”
“杀人。”
柳白不禁愣住,从小到大,柳白见过不少死人,起码相比绝大多数之人,见过的死人要多。毕竟,猎户山野森林中狩猎,与飞禽走兽相搏斗,总有生死不可避免。
但杀人,却未曾有过。
“你害怕杀人?”欧阳毒言语中,充满着鄙夷。
“既当山贼马匪,便不再是人。”四十七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
“上山。”
三人并肩而行,向着山上走去。
上山之路,崎岖曲折。月夜玉盘悬挂当空,不再圆满,有些缺损。
三人来到一处险隘寨子,木桩制成的大门,仿佛镶嵌在左右两座高山之中,门前放置着阻拦马匹的木栏,尖刺根根锋利。大门上则是一处木屋,木屋前站着两名酩酊大醉的山贼。
欧阳毒随手拈着两叶青草,挥手而去,两名山贼悠悠倒地,但还未倒地之时,便被柳白与四十七扶住。
一名山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瞪的极大,双手不断抓着柳白的衣服。
不过五息,便气绝身亡。
柳白伸手合上他的双眼,起身走进山寨内。而走进山寨内,眼前所见一切,方才领悟为何山贼不能称之为人。
从山寨门向下望去,依着山体建立四十九座房屋,足有翠竹村的三倍人数。
中间最大一处屋舍,想必便是山贼头领。
房屋空场,左右各有两间屋舍,应有十丈宽距,门前距山贼头领屋舍,应有二十丈远。
空场中放着三处火堆,火堆上架着整只山羊,酒坛遍布满地,不少人横七竖八,倒地而睡。
虽是刚过三月一半,但在北方,还是有些微冷,不足以裸身而睡。但在三处篝火旁,却有三名女子,看似年纪不大,应当二十左右。身上不着一片棉布麻衣,露出大片肌肤,浑身尽是鞭打伤口,血肉模糊,头发凌乱,低着头,四只被绑在两根木桩上,成大字状。
柳白不忍直视,转头过去。
欧阳毒与四十七,却只是看着,毫无波动,他们从小就知道,既做山贼马匪不再是人。
“看着,这便是为何,陈天生不能死的原因。”欧阳毒厉声说道。
形成规模的山贼马匪,远远不是一个郡县,百多人卫卒,所能守护。尤其是这些山贼,体力武功与将士无异,远胜过守成卫卒。
若不是有帮派守护,渔阳郡女子,便会沦为牲畜,男子则会变成腐尸烂肉。
柳白开始渐渐明白,为何陈天生有恃无恐,为何官府对斧头帮欺压百姓置若罔闻。
正在思考间,欧阳毒与四十七,早已失去踪影。
只见四十七化身为一道黑影,潜入烂醉人群之中,剑影闪过,便是一人倒地不起,看上去跟喝醉并无差别。
柳白取出身后长弓,拉弓又如满月,却始终拔箭不射。他知道倒地这些人,恶贯满盈,但是他依旧没办法,对一名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杀手。
他不敢杀人。
欧阳毒与四十七,皆看见柳白所为,但极为默契,并没有说些什么,依然在不断地收割着,这群罪恶之人的性命。
柳白几次拉弓如满月,却依然无法射出手中的箭。
直到有一名大醉的山贼,晃悠着身体,站起身来,走向其中一名女子。
山贼的手,在女子身上,胡乱摸着,而后不断怕打着女子的脸,试图将女子叫醒,反复几次后,女子终于醒了过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声,拼命逃离山贼的手掌,但无奈四肢被捆绑,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
山贼发出肆意的笑声,一边探向女子的身体,一边脱下裤子。
柳白目睹一切,终于忍无可忍,手指松开,竹箭直奔山贼心脏而去。利箭刺穿心房,山贼口吐鲜血倒在女子身上。
女子先是一惊,虽不明白发生何事,但很快反应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一复仇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张口咬向山贼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