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夜仍旧没有停歇,迎面吹来的秋风清冷『潮』湿,凉意沁人,让裴枭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寒蝉见状连忙道:
“要不我回去再拿件衣服过来?没想到山上居然这么冷,还下了雨,出门的时候该带些厚衣服出来的。”
裴枭然倒是不怎么在意,摆摆小手道:
“不用了,有这件披风就够了,大殿里应该能暖和一些。”
寒蝉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老爷也真是的,反正咱们人已经到了,等雨停了再去祈福也不迟,怎的就非要在下雨的时候去呢?”
裴枭然轻笑一声,道:
“下雨才好啊,下雨的时候去,不是更能表现出某些人是有多么孝顺吗?”
寒蝉撇撇嘴,不再说话,专心的继续为她撑着伞。
吴氏和裴雨桐、裴雨轩早就去了前殿,并派人来通知了裴枭然一声,让她不用去叫他们了,也不用着急,等好好吃完早饭再过去也不迟。
反正她是小孩子,就算去的晚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去了,就没人敢说她是不孝。
此时天『色』才亮不久,裴枭然对为老太太祈福这事儿也不怎么感兴趣,当真不怎么着急,一边溜达着往前走,一边背着小手观赏着周遭的景『色』。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到了大殿前空地上的一处围栏前。
裴枭然扶着围栏往山下看,就见林木茂盛,大片的梧桐树枝叶在雨滴的敲打下左摇右晃,已经枯黄的叶子支撑不住,纷纷随着雨水飘落而下,说不出的美丽壮观。
裴枭然一时被吸引了去,站在原地没有再动。
而此时,大雄宝殿之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佛前,看着方丈将一盏长明灯点燃。
由于这位少年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灯油钱,小和尚不敢怠慢,连忙请来了寺里的方丈前来招待。
方丈亲手点燃了长明灯后,又让人奉上笔墨,缓声道:
“请施主写明为所点灯之人的姓名、生辰。”
少年并不急着动笔,而是道:
“我想让这灯一直点下去,年年岁岁,世世代代,只要这福安寺还在一天,这灯就点一天,不知可否?”
方丈微『露』为难之『色』:
“这……”
少年淡淡道:
“十万两只是我现在所能拿出的所有,待日后得势,必当年年来捐,决不食言。”
“不不不,老衲并非这个意思,”方丈连忙摆手,解释道:
“只是未来难测,恐生意外,老衲不敢承诺这灯可以一直点下去、世代不灭。不过,老衲会告知后人,让他传达下去,竭力而为,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少年点点头,道:
“甚好。”
这才接过纸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在纸上写下所祈求上苍保佑之人的名字、生辰。
方丈原本以为这少年如此费心祈求神佛护佑之人会是他的生父或者生母,结果接过纸张一看,那生辰推算出来的年纪,却只有六七岁大小。
莫非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
方丈没有多想,将纸张仔细折好,压在了那灯座之下。
少年净手上香,默默站了一会儿之后,方才转身离开大殿。
身后的随从连忙为他披上斗篷,只是刚出大殿,少年的脚步便又停了下来。
一只落单的大雁急匆匆的扇着翅膀从头顶上飞掠而过。
长天孤雁,梧桐落叶,那人就站在天地之间,一袭暗红披风随风轻轻浮动,长发如瀑,背脊挺直,小小的身影却莫名透出一股刚强的气质来。
少年有些恍惚,好似又看到了前世的那个人,鲜衣怒马,俏丽潇洒。
无论站着还是坐着,她的腰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好似一柄长矛,可以刺穿敌人的心脏,又像一根傲竹,不会被任何风雨所摧折。
……但是最终,这一身傲骨,却折在了自己的脚下。
少年不起波澜的眸中难得浮现了几分悔意,见一片枯叶晃晃悠悠,落在了那人的肩头,那人却只顾着和身边的丫头说话并未瞧见,便抬步走了过去。
裴枭然正专心的和寒蝉讨论寺里的哪道菜做的最好吃,冷不丁就感觉自己左边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顿时惊得一蹦,立刻转头看去。
待看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人的面目之后,裴枭然顿时退后了几步,脸上的笑容也立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拉着寒蝉给对方行礼,随后看到了被对方捏在指尖的一片枯叶,知道方才对方会碰自己估计是为了帮自己拿走这片叶子,便客客气气的道:
“多谢大皇子殿下为小女拂去落叶。小女不知大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赐罪。”
朱濂溪看着明显在疏远自己的小姑娘,猜测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时,自己太过唐突,吓到了尚且年幼的对方,便放缓了表情,语气温和道:
“枭然妹妹不必同我客气,是我突然出现,吓到了妹妹,该是我向妹妹道歉才是。”
旁边的随从闻言,顿时『露』出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他家主子。
他家主子的脾气倒还算温和,但是,像这样低声下气的跟一个小女娃说话,倒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小女娃的来头倒的确挺大,但是,他家主子是什么身份?根本用不着去讨好这个小屁孩啊!
裴枭然却丝毫不领情,只淡淡道:
“不敢。不知殿下可有别的事?若没有的话,小女要进殿去为祖母祈福了。”
朱濂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也并未阻拦,道:
“无事,你去吧。”
他之所以会选在今日来梧桐山点长明灯,就是因为得到消息说,裴枭然一家要来这山上为老太太祈福。
他想着,哪怕能见她一面也好。
如今这一面见到了,已是别无所求。
裴枭然又行了一礼,便带着寒蝉匆匆走了。
随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撇撇嘴,有些不忿的道:
“别家的小姐见了您,巴结还来不及呢!这位裴家的六小姐受了皇宠,看来是膨胀了,竟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瞧瞧这速度,好像巴不得离您远一些似的,别是耍的什么欲擒故纵的招数吧?”
膨胀了?欲擒故纵?
这世上谁都会,唯独裴枭然,绝对不会。
朱濂溪冷冷的扫了那随从一眼,随从浑身一颤,赶忙闭紧了嘴巴。
再抬头时,那道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殿之中,朱濂溪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