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两人一顿海塞,直到快要吃吐才拍拍肚子,继续悠哉悠哉四处遛弯,直到天黑了才准备回旅店去。而当两人路过上山的小路时,程雪一时兴起,拽着燕瞿掉头就往山上跑。
虽夜幕已然降临,然今日的月色似乎比起昨夜更要亮朗几分,星空在相比之下亦是澄澈了些许。
这种天气早都很难再见到了。
「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只是这山林中并无庭下,也没有竹柏,只有新生的桃林。此时积雪已消融了许多,枝丫上似乎又添了几处新叶,几个骨朵。想必再过些时日,这里便可山花烂漫。
程雪立于桃木林间,抬头望向满月,迎着月光,原本如烈阳般的眸子竟深邃了许多。在这一瞬,她恍若山间的出尘仙子,鹤一般透着平淡的优雅,静如幽篁老林间的深潭,同方才大大咧咧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是粗人,亦是月娥,遗世独立。
月光虽清冷,但同时也为她遮上了一层薄纱,明明立于眼前的人,光晕恍惚间似又捉摸不透了。是心里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竟能让一向要强的人眼中多了分郁郁不欢。
燕瞿默然,只是在人身边静静看着。抬头远望,古城人家万千灯火,城外的高速公路在远处留下星碎光点,有序排列绵延向前,于黑暗中构起一道绳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程雪扭头看看燕瞿,“这是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诗句。”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跟她倒是贴切得很。燕瞿虽头一次听到这句诗,却也一见倾心,究竟是一个内心怎样优雅的诗人,能写出这般普通而直慑人心的诗句。
“像你。”他轻应,像是生怕扰了这清静。程雪看向他,难得勾唇莞尔,迎着他月下那对晶莹得透亮的星目:
“我在梦里应该见过你。或者说……我还在梦里。”
他的眼中有星辰大海,这话一点也不错。
“人生本如梦,就如末……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来此。”清风穿越山冈,轻轻擦过他衣角,亦撩动她碎发。
“我明天要到下一个地方去。”程雪走近两步,同燕瞿并肩,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你怎么办,可有什么打算?”燕瞿摇头,眉眼笼上迷茫:“不知道。没有打算。不知自己如何来此,为何来此,自然不知如何回去。”言语同时,燕瞿微微缩下脖子,垂了眸敛了光泽叹息。她到底是不忍,前后思索一番拍拍人肩:“不知道,那就跟我走吧。自己赶路也实在无聊。”
走?上哪去?
“明天一早,出发。往西南,到漠东去,那里有个镜湖,一直都想去看看。”
燕瞿先是一愣。漠东?不是已经……?随后才反应过来,原是又忘记了现下的处境,于是点个头算是答应。但又转念察觉,燕城至漠东,路途算不得多近,便扭头瞅瞅程雪:“燕城到漠东路途难行,一天之内如何赶到?”总不见得徒步去吧。
“走路啊。”程雪看回去,一脸的理所当然。见燕瞿满脸的不可思议。便可知这傻狗上了钩,想着不妨再逗逗他,便一脸郑重地补上一句,“走路多方便啊。”
见燕瞿沉默半晌,还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程雪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抬手推推人太阳穴:“你还真相信了!别是个傻子吧。这可跟史书上说的你不一样。”
燕瞿一愣。
“史书说的?我看看?”“没带在身上。那——么老重一本书,我是出来玩的又不是打架的。”此刻程雪早已撕破了那层朦胧气质,似乎刚才所见皆为幻境,眼下又变回了大姐头。果真处子不可多得。
“走吧。”程雪伸个懒腰,转身蹦蹦哒哒下山离开,燕瞿紧随其后。
然而凡事并非如预计那样一帆风顺,第二天一早程雪就看到新闻,漠东镜湖客流量持续爆满,想必再去,也是连大街都没得睡了。于是程雪决定更变行程,因着正赶返程高峰,大部分高速必定堵成米饭。于是仔细打点随身行李,确认没问题后去银行取了现金,准备直扎南疆,随后一路北上最后回到燕城,中间还能顺路回家看看。燕瞿人生地不熟,便只能顺着程雪的意思。
一切安排就绪,如今就剩下一件事。程雪拿出手机拨了几通电话,冲着那头嘚吧嘚吧了半天后才挂断,一脸的大功告成。燕瞿看着程雪表现出来的小情绪心中奇怪得急,凑过去问:“你在干什么啊。什么户口……身份证的?”
“就是……你们那的……户籍?照身帖。”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俩名词差点让程雪给忘得干净。见燕瞿还是没迷过来,程雪一脸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不明不白地过来,自然在这里就没有户籍,对吧?但是,在我们这里,出行没有户籍,是行不通的,能懂?”
燕瞿点头,示意人继续。
“我得动用一些朋友的关系,让你能在这有一席之地。不然就是‘黑户口’。到时候一旦被发现查上门来,于你于我都很麻烦,明白?”
程雪之前虽仅是军校毕业生,但因着家父也是在部队干了一辈子的缘由,人脉关系自然广的很。
“现在只能在这等两天,两天后那边就会给回信。到时再走一样不晚。”程雪拿出随身带的日历,在这天上头打了勾,圈住了两天后的日期,“这两天就在这地方随意走走。两天后一早接着消息咱就出发。”
去他娘的多少个工作日!程雪心中暗想。破规矩办事效率磨磨唧唧,迟早要完!想着便抓起手机,又编辑了一条“友情提示”发给方才拨通的号码,而燕瞿在一边静静看着一声不吭,暗地里也在琢磨:
难怪这女人老大不小还在外头孤身一人。这般剽悍,怕是寻不得个夫家咯。
这么想着,燕瞿突然发觉:自己跟程雪一般大,不也是光棍汉一个?
只得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