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看着眼前桃林,却是覆了霜雪,偶有几点新叶吸收着日光。已然立春。
燕城的春,来的总是快且无声,隔夜才降了雪,今日清早便见着了芽儿。
此时正恰逢春节假期的尾声,寂静的古城也愈发热闹起来。
街巷喧嚣,却与桃林前的姑娘形成了明烈的对比。
不同于古城街市的忙碌,这山桃林似乎总是这般寂静傲然。它们就在这里,在这山上,遥望着古城的春秋,静观时间的更替。
寻着一朵雪中的嫩绿,姑娘按下了快门。转过身去,同依稀可见的古城关留影。
街市上的人逐渐多起来。
姑娘姓邹,身形高挑结实,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但不同于其他人,她一心向往着走遍大江南北。于是在分配至部队待满五年,可以自主选择去向后,说服了父母,暂且放下工作的事,带着一腔热血,一方行囊,一台相机,开始实现她的小理想。
她虽生于刚过了寒冬的初春,春雪未融,本应温柔如柳絮的季节里却带来了一身盛夏烈阳般的热血,家父愿她有个好前程,遂唤作「程雪」。
低头看看时间,姑娘转身下山,回到小旅馆中简单用了早饭,回房翻出手账本,开始选择今日的行程。
最后,她决定到古城关去瞧瞧。
古城地偏,算得是乡村,程雪问店家借了匹良驹,向着城关方向踱步前行。
马蹄铃悠悠,似乎早已积蓄了千年的文明,一声声、一阵阵,伴着马蹄的每一次落下而富有了天然给予的节奏,在积了雪的古城中格外清脆,听来颇有几分心旷神怡的悠远韵味。远远望去,那前行的马儿与马背上的人,黑衣黑马,同雪后如水墨画般的古城情景相融,意外的和谐。然而,程雪打小与马接触并不多,也只是年少时学了些许,仅仅会骑而已,至多踱步或小跑,不过皮毛。可她却似乎清晰的记得,策马驰骋迎风傲立的感觉。
「……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我,归来魂兮徘徊贺携手……」
路过一家农户后,右转便是出城的路,路边仿古路灯皆挂一红灯笼,年味甚浓。然而此时,一阵舒缓旋律带着几分无奈与苍凉掠过程雪耳畔,正是插着耳机播音乐的手机随机随到了一首《参商》。些许是看景入了迷,她竟直到歌曲播放至副歌后才反应过来。程雪迅速拿出手机切了歌,神情动作中有些许慌乱不安。马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原地徘徊几步便停下脚步,扬起头抖抖马鬃,长嘶一声。她赶紧将手机收回衣兜,俯身摸摸马脖颈,待将其情绪安抚下来后方才继续前行。
程雪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对这首歌有莫名的感觉,像是害怕一样,怕听到歌曲的内容,但却又舍不得删。雷同的现象还在于,在她听到一首小孩子的童谣后,她竟牢牢记住了所听到的东西:
小麦青青,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击西胡,吏买马,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其实这也是她在一首歌里听到的,同样的,她对这首歌也有如上的反应。
摇摇头,大清早的,她不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前望去,已隐约可见古城关的城门。它就这般屹立不倒,守护了这方净土千年。
虽然春节的假期已然进入了尾声,且眼下天气并非多便利,但游人仍不在少数,来来往往亦成流,向着城门涌去。
对程雪个人而言,是有些失望的。在她认为,古城关外便是塞外,此番时节,虽谈不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也应有几番塞外的肃杀萧索之意。然而瞅着眼前络绎不绝的游客,听着耳边旅行团导游的聒噪以及小孩子们的追逐嬉闹,所有美好的想象便在瞬间被揉碎在喧闹嘈杂之中。
轻声叹口气,驾马走向老城根,程雪摇摇头,这场面可比她的预想差得远了。她固然向往着塞外风光,急切的想看一看,方才路上,脑中有无数的边塞诗篇在回响,但理想与现实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里便是当年燕国大将燕瞿为抗击蛮族入侵而舍身战死的地方,当时皇帝……”程雪驾马出关,随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到了城外大约几百米的位置,远远望去,仍依稀可见远山重叠,覆了积雪的荒原用她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这些来自世外的喧嚣。恍然间,她竟有一瞬觉得,这城关,这荒原是如此的熟悉,似很久以前到过这里……
似乎很久之前到过这里。可她清楚,她一直守在家和学校,并不曾到过此地。
“……燕瞿……在哪里听过?”她晃晃头,试图让大脑清醒些,做个深呼吸,尽可能地自我暗示着,“些许是历史书上见到过……也可能是哪本史书……”
一阵冷风带过,撩动了她鬓角几缕发丝,迷了人眼,乱了人心。她亦已发现,越是想静下来,便越难静下来。程雪抬手揉压几下太阳穴,本想将脑子腾空,然而旁边的人们却是愈发聒噪了,见状她干脆调转马头,向远处河边走去。那里倒是清净,四下皆无人。
她当真是众军校儿女的“特类”:固然喜欢热闹,但不喜太吵。
兴许是恰逢冰冻期,河流面积不大,也谈不上深,但却仍可见那斑斑河床袒露在空气中,在西北风的侵袭下,水被割裂的支离破碎。
她翻身下马,蹲在河岸边向下看去,一小处水洼倒映着她左眼周围的面容:当真是个桀骜不驯的眸子。而此时,在她的心中,突然有个平常而奇怪的问题破土而出——
「我是谁?」
当她再看向那小水洼,竟连自己的眸子也已看不真切了。
问题谜团开始在心中生根,愈发膨胀,而程雪也发现,在这关外待的愈久,那种恍如隔世的亲切感觉便会愈发强烈。
然而这感觉越是强烈,她越是心慌,最终不得不跨步上马调转方向匆匆回城去。
北风卷地,空留马行处。
她竟策马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