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庆县的事情被解决得太过雷厉风行,让京城中大部分官员在朝会上才得知到了消息。
不过这件事情在请功上面,全都由钦差方大人大包大揽了,就连蔡家也没有捞到好。
蔡俊旻作为名义上有着监察北地全境责任的人,被罚了一年薪俸。
太子太傅兼吏部尚书林永年,还有在京城的蔡老国公,这两个大人物都吃了挂落,被责令在家闭门反省一个月。
至于下面那些被抄家问斩等等的,似乎和这两个大人物的动荡比起来,也不值一提起来。
林家又开始了闭门谢客,除了四皇子之外,几乎没什么人能够进门——他们连出去买菜都不用,京郊的庄子几乎天天都送来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闭门在家是不是成天都在做饭吃,从里面时不时飘出来的味道那叫一个香~
为了武庆县的事情,林老爷子瘦下去的肉,很快就长了回来,还多出一点。
林祖母看着脸色红润的小老头躺在摇椅上慢悠悠晃荡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热天的,你盖什么虎皮啊?”
林永年扭头轻轻一哼,手下又扯了扯虎皮,往膝盖上拉了拉,像是有人会抢他的一样:“老夫就知道你觊觎这张皮子。这可是蛋蛋给我的,你可没有!”
林祖母直接一巴掌拍了上去,打了个闷响:“是是是,你有我没有。”其实林淡派人送回来的皮子好多张,点了名直接给她的里面,也是有一张虎皮的。不过她觉得虎皮太凶,她一个妇道人家压不住,最后还是要了一张熊皮,做一件大氅,等天冷了穿,想想都暖和。
林永年还不得劲:“蛋蛋那小子也是个不着四六的,说什么老虎太少了,过一阵子还要去打,冬天的老虎皮子好……老虎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拍死的吗?你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胡家小子也没用,也不管管。”
林祖母知道他是担心林淡,只是笑了笑:“别嚷嚷了。要是胡三郎真的能管得住蛋蛋,你又该不高兴了。你别躺着了,老二媳妇在做一口酥,我去厨房看看。”
“成天吃吃吃,把老头子当猪么?”林永年嘀嘀咕咕,半点都没有在朝堂上的气势,就跟个普通的小老头子一样,叫了小厮进来伺候他洗漱。
被念叨的林蛋蛋却没有时间折腾什么皮子,硝制好的皮子除了给胡澈的一张老虎皮之外,其它的全都送人了,连狼皮都一张没剩下。
用胡澈的话来说:“熊皮虎皮就算了,狼皮冬天咱们再去打,反正冬天没多少事情。”
衙门当然不可能因为冬天就清闲,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相对于忙碌的耕种时节,冬天会相对闲一些是肯定的。
林淡听着远远传来的狼嚎声,眯着眼睛当没听到,暗自想着等冬天再收拾。
跟在他身边护卫的,依旧是常将军的亲兵。听到狼嚎声之后,他们倒是不紧张,就怕是吓坏了这位公子爷,刚想安慰两句,却看到人家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腿上睡着他们家将军的小儿子。黑白花的大兔子睡得四仰八叉,露出肚皮上刚刚长好的毛,还隐约看得出一点痕迹。
前阵子暖手捂被它老婆揍了一顿,挠下了肚皮上的一块毛,于是就死活扒着胡澈不放,以图遮丑。一家子到了晚上才知道原因,没想到兔子竟然也爱面子。这两天它兔毛长全了,自家老婆因为怀孕脾气暴躁,又重新开始了对着林蛋蛋跟进跟出。
它听到狼嚎声,也不过是微微动了动耳朵,眼皮子都没睁开。
林淡是因为最近荞麦陆陆续续开花了,新法种田是他推广的,他当然得拿出一样子来。
其实到现在为止,农人们对新法种田是一点疑问都没有了。小苗的时候还不太明显,但是现在都长成了,新法种田后,比起以前要来得杆茎粗壮,叶子油绿。尤其是清晨十分,太阳光照射在露珠上面,那简直跟滴得出油一样。
林淡却是不敢彻底放下心。荞麦结籽容易脱落,最后的产量还不好说。
荞麦花没什么味道,等走近荞麦田后,倒是蜜蜂的声音多了起来。
养蜂人听到声音,赶紧开了院门,把林淡一行人迎了进去:“二爷您怎么大中午的过来?这会儿太阳可毒。”
马车里,暖手捂先一兔当先地跳了下来,紧跟着是蔡大头,最后林淡才慢悠悠地踩着凳子下来:“哪里有那样娇气?往外面走走,身体也好了许多。”
其他人闻言,倒是在内心纷纷点头。这位的身体听说在京城就不好,到了北凉之后,那也是三天两头就卧床不起,县衙附近都飘着药味。倒是修养回来之后,每天都能四下走走。
打从县城里的路都修好了之后,兵营里的汉子们压着囚犯已经开始修起了通往周围村子的路。虽然不可能像城里的路修得那么平坦,附近的道路也平顺了一些,马车也不像以往那么颠簸。
“怎么黄老汉他们不在家?”
养蜂人一边擦过板凳桌子,邀请林淡他们坐下,一边去厨房提了大麦茶出来给他们倒上:“他们去保城关拉……那什么。这不是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不够用了么?”
林淡知道被养蜂人春秋过去的是粪便。他其实不怎么介意这些。上辈子倒是有那么点讲究,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经常在外面跑,也顾不上这些了。
荞麦吃肥不说,原先的土地本来就贫瘠。而且现在有县衙可以租借耕牛,现在的老百姓垦荒的劲头别提多足了。虽然现在不能再种荞麦,但是种牧草可没那么多讲究。牧草拿出去卖也好,拿来自己用也很好。
现在好一点的人家,家里已经买上了牛犊马驹;普通一点的人家,也养了几只肉兔。牧草自家也用得上。
林淡又问了出蜜的情况,养蜂人还没回答就已经笑得尖牙不见眼:“这甜荞麦好。”比葵花可要好得多。虽然葵花在南方一年四季都有,但是葵花伤蜂。葵花蜜也不是特别好。甜荞麦要好得多,出的蜜也好。
林淡还要去别处,看看蔡大头正扑在暖手捂身上,不让暖手捂去荞麦田里面祸害,赶紧叫了一声:“大头,暖手捂,咱们走了。”又对养蜂人说道,“来的时候听到有狼嚎,大家伙出门都留点心。”
养蜂人笑道:“来了刚好送肉送皮子,咱可不怕那些个畜生。”养蜂人常年带着蜂群追逐蜜源,手上没几分功夫可不成。再说,他们这群人都是被特意教了一些真功夫的。刀枪什么的放在蜂箱夹层里面,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知道里面还藏着这些东西?难道还有人敢检查蜂箱?
狼群看着凶狠。其实一般的狼群也就五六条,数量不会太多。如果单独一个人碰上狼群是挺要命的。只是他们养蜂人走长路,都是结群而行;周围的短途……县城里的守军白天一天三回地巡视,晚上院门一关,那么高的墙上面又特意插满了尖石头,那些狼崽子除非长了翅膀能飞天,否则再怎么蹦跶也进不来,也就是在外面嚎上两嗓子。
林淡又去了一个村子,回去的路上碰到胡澈。于是兔子就被扔下马车跟着跑。
暖手捂显然已经很适应这样的意外,蹬了蹬腿,唰一下就跑了个没影。
几个常将军的亲兵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怕兔子会跑丢,结果等马车往前走上一段路之后,发现兔子好好的蹲在那儿等他们呢。后来想想这兔子还会大老远去保城关送信,就村子到县城的这么点路,实在不会迷路。
这天他们刚回到县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黄典史等在县衙门口,一张油亮油亮的脸上,小眼睛努力瞪得溜圆,努力做出极尽夸张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胡大人,京城里来人了!”太好了,肯定是京里要把这位状元公给请回去了!
胡澈把林淡从马车上扶下来,看了看黄典史:“哦。”
黄典史一噎,一股子怒气从胸口直窜头顶心,想要说什么,却见车厢里又跳下一个蔡大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腰已经弯了下去:“蔡小少爷。”
蔡大头客客气气地回了一个礼:“黄大人无须客气。”
暖手捂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讨好地放在兔窝前。
黑兔子闻了闻,一口吃掉。
胡澈和林淡赶紧换了衣服,略做洗漱,就去见了从京城来的人。他们没想到来的会是一个太监。
他们倒是没有看不起太监的意思,而是他们以为来的会是什么官吏。
这位姓刘的太监,带来的是一道圣旨,给了胡澈一个名字冗长的五品散官职位,没有实权,干领俸禄,还提升了林淡的诰命;接着又是老皇帝的口谕,大意是让胡澈在北凉好好干,在外面多看看,将来好当国之栋梁辅佐储君什么什么的,结尾还特意大大称赞了一番林淡,并且给他发了一笔异常丰厚的赏赐,还给了他一个正七品的散官。
林淡没想到竟然还有他的事情,跟着一起懵懵懂懂地谢恩。他两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当官。虽然只是一个七品,以后出去也能让人叫一声林大人了,想想有些小激动。
刘太监公事公办,很有一点铁面无私的意思,人直接住在驿站,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就换了一件常服,自己一个人溜达着在县城里转悠了一圈,又去周围的村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又去军屯转了一圈。他就这么转悠了三五天,接着也不说什么,直接就找了胡澈告辞离开。
县丞等人看着刘太监一骑绝尘,很有一点依依不舍的意思:您老走了,怎么不把胡澈一起带走啊!皇帝不是很看中胡澈嘛,带走带走,放在身边当红人才好啊,这么把人发配边疆,完全是在浪费状元公的才华啊!
浪费?老皇帝看过刘太监带回来的北凉县的见闻之后,乐得哈哈大笑:“果真!胡三郎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在北地,诸如北凉县这样的县还有很多。这些县令大部分都是之前的北地大灾后重新任命的,如今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三年回京述职的地方了。
北凉县在这些县中,不算太差,也算不上太好,若非沾到了一个保城关,可谓是平庸之极。可是保城关的存在是给北凉县减分。
胡澈才去北凉多久?现在北凉已经可以说大有起色。其他的几个,大部分在北地过得可谓凄风苦雨,只等苦熬过三年回来哪怕平调,也算是苦尽甘来。他们原先争着抢着去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冲着升官去的。
老皇帝心知肚明,并不动气。
四皇子若非在自己父皇面前,这会儿已经要掀桌了。一群尸位素餐之辈!还指望着平调?平调个x!
少年人哪怕在皇宫中长大,也难掩脾气。皇帝一年就看出了小儿子的心思,问道:“皇儿是什么打算?”
四皇子说道:“回禀父皇,儿臣私以为,我大商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这些大人们敢于在国之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如今年事已高,应该当些清闲官职才是。”说白了,平调可以啊,全都架空了当个闲官,甚至于只给一个散官的品阶不就完了。这些调往北地的官员,除了极个别真的是有才华有能力,做出了成绩的,其余的既然能想到去那旮旯升官,就是身后有关系,也不会强硬到哪里去,敲打两回也不是什么事情。
老皇帝点点头:“那到今年年底考评的事情,皇儿就跟着太傅去学习学习。”
“是,谨遵父皇旨意。”四皇子还是第一次能够参与到实际的政务当中,内心免不了兴奋。而且官员考核,几乎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整个骨架,绝非小事。他激动了数息,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告诉自己这一次还是多看多听,轻易连说话都不许,主要还是跟着太傅学习。
他想到自己的太傅,难免跟着想到太傅的嫡长孙林淡。这一次他父皇给林淡赏赐的时候,他也在场,现在想来,他内心还是十分可惜,林淡怎么就体弱多病,否则这会儿哪里会只是个七品的散官?只是关于林淡的事情,他虽然不问,但是这些年来多少有些耳闻,恐怕还和自家有关。父皇和太傅之间有所嫌隙,他也不是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在内心哀叹,都说林大郎身子弱,这在北地一待三年,恐怕是回不来了。哪怕刘太监回来手林大郎的身子看着还好,也就是看着脸色不太好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林淡喝了一个冬天的药,全县城都知道。
在刘太监离开了北凉之后不久,天气就开始转凉了。人们看到的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县令夫人已经开始穿起了秋衣,出来的时候也少了,就连去学堂讲课的时候也少了。偶尔能看见县令夫人,多半只有在正午的时候,带着兔子和学生出来散步。路线固定从县衙到兵营,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返回,总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其实这会儿的天气,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是感到不那么热而已。
人们虽然很关心林淡的身体状况,然而摆在面前让他们更加感到兴奋的是,荞麦结籽了!
现在田间已经看不太到荞麦花。养蜂人们已经开始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在近一两日内出发,往其它蜜源而去。
荞麦花蜜已经在北凉卖出了一些。除了往来的客商之外,家里有些闲钱的人,也买了一二两尝鲜,多半是给家里老人孩子补身体用的。
平时蜂蜜在北凉几乎买不到,也从来没有见过蜂蜜还能称斤论两的卖。但是在北凉可以——自己带着容器,随便什么碗罐,买一两也可以。价格是挺贵的,可……
“就当是白种了几茬牧草呗!”
“就是,等卖了兔子之后就有钱了。”
“今年开了三亩荒地,明年的收成肯定还能更好。”
农人一个个的豪爽起来,城里人也不差。这一年来,北凉往来的人多了,尤其是京城来的客商不少,有钱人也多,哪怕是开个饭馆,吃饭的人也比平时多了好些,生意和往年根本不能比。
荞麦的结籽,几乎让老百姓们已经放下了最后提起的半口气。
前面一段时间,他们不是不担心会不结籽或者挂不住籽,但是如今一看,最起码结籽的数量明显的要比往年多得多,就算日后再掉上一些,那他们也不怕。
说真的,看着那些个蜜蜂在荞麦花上面爬来爬去的时候,他们还担心会把花弄掉,结果没成想,籽结得更好了!
林淡得了一些蜂皇浆。他不爱吃这个东西,拿去孝敬给了白正清和应道长。
白正清看到自己学生自然是什么都好的。
至于应道长,那就当是原谅了林淡之前武庆县的那茬事情。
因为武庆县的事情,不说一大群官员,也有十几个官员被砍头贬谪,空出来的职缺,被其余等着缺的其他人补上。
武庆县已经名存实亡,直接将武河镇改名叫武庆县,新任的县令姓甄,是甄慢的堂兄,按照排行应该叫做甄三郎。
蔡家表面上没有尝到一点好处,连老国公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带累地在家闭门思过。实际上武林村最后丈量下来一共一百八十七顷的良田,全都归了保城关。
一个月后,蔡俊旻特意又背着一个箩筐过来,来给林淡当谢礼。
蔡俊旻的气质那是背着箩筐也像是仙人,比应道长这个道骨仙风的老道都要出尘。
箩筐里摆着一根手臂长的人参,一朵脑袋大的灵芝,还有一只鸟。
小国公对那只还带着一口气的鸟格外看重,递给林淡的时候珍而重之:“都说地上驴肉天上龙肉。如今愚兄将这龙肉送到贤弟手上,只有贤弟的手艺才能配得上这龙肉。”
林淡眨巴了一下眼睛,愣了一小会儿后,突然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结果鸟:“这是飞龙鸟?!”
“没错。”小国公一脸兴奋地点头,“在下在山里面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逮到了一只,多的却是没有了。”
人多肉少,飞龙鸟被炖了一锅汤。
一家子人吃得特别高兴。蔡大头被分到了两个翅膀……尖尖。
他父亲告诉他:“大头,吃翅尖好,吃翅尖双手灵活,以后耍起刀枪棍棒来特别厉害。今天你吃这个飞龙鸟的翅尖,你两个哥哥都没吃过,等你以后长大了,肯定随随便便就能比你两个哥哥厉害。”
一桌子人,除了白正清的功夫差一点,其余人都将这番骗孩子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下意识地看了两眼蔡俊旻,发现他依旧一身仙气,连骗孩子都骗得仙气凌然。
蔡大头毫不犹豫地被说服了,啃完了只有皮的翅尖,小孩儿巴巴地看了一眼自己亲爹的碗:“爹,大头想吃……想长高。”
被分到一只鸟腿的小国公,快速把鸟腿带汤全部喝完,放下碗之后教育儿子:“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蔡大头:qaq
至于大人参大灵芝,随随便便被应道长拿去了。
小国公吃完饭,心心念念:“那地方不是叫虎子沟么?怎么我找了半天,连根老虎毛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