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西院。
夜色已浓,窗外月儿高挂,只几许繁星相伴。清风淡淡,频听春虫扑纸簌簌。
屋子里齐齐点了两盏青花灯,崔玉珠衣衫单薄,只披了一件粉蓝罩衫就坐于灯下绣花。
挑丝配色,低眉捻线,灯光映照着柔和侧脸,娴静若水,恍若云端仙子。她素手执针,一针一线皆用了十分的心思,绣着一朵又一朵的桃花。
她执了帕子掩唇轻咳数声,又接着捏针穿线,目光所及,是道不尽的万千温柔。
先前的几番犹豫,在朱景明站于窗外看到那道纤细婀娜的影子后,皆化作了一种名为迫切的心情。
迫切想见某人。
他手指弯了作势要敲窗,但落手前又担心吓着她,又赶紧收了手,站在窗外纠结了起来。
但是来都来了,难道不看一眼就走,这不像他。
“扣扣”
寂静的夜晚,闺房之外忽听有人敲窗,崔玉珠手一抖差点捏针扎了自己。
她略有些不安,又怕是幻听,便起身往窗户走去,作试探地问声,“谁呀?”
声音又软又酥,尾音带颤,可以想象声音的主人此刻是提着心走来的。
朱景明不忍吓她,忙轻咳作声,“是我。”
是男子的声音,真的有人……
这个声音?
崔玉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心里又隐隐知道就是他,她轻声问:“是四哥吗?”
“嗯。”
真的是。
崔玉珠忙捂住嘴,眼泪簌簌的就落了下来,一种似惊又喜的心情包裹着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我……”崔玉珠抽泣了两声,又怕被他听到不喜,忙取帕拭泪,平缓了心情后,才道:“烦你等我一下,我有些不便……马上就好。”
说完,先是匆匆去梳妆台执簪挽了个发髻,又忙将衣裳穿好,确定没有不妥后才敢推开窗。
朱景明没有不耐,听着她的声音已是极美的事情了,只不过在外面喂喂蚊虫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方才就听到她带了哭腔,一见果然眼睛红红的,再看她脸色素白,唇上也没多少血色。就这般怔怔望着他,眼见眼泪又蓄满了要落不落,着实令人心疼。
“这么晚来,可是吓着你了?”
他本来长得就俊,眉若剑,眼如星,现在久久一见,加了点情人滤镜再看,便觉得世上没人比得上他。
崔玉珠回过神轻轻“啊”了一声,“没吓着,我本也没那么早睡,你进来吧。”
男女一室虽然不对,但他又不是旁人,也省的在外被瞧见了更糟。
闻言,朱景明翻窗进屋,再轻轻将窗户掩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长得高的缘故,原本宽敞的闺房,他一进来就显得狭窄许多。
崔玉珠垂首敛眉,默默地去倒茶。
他道:“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回来才听说你病了,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些了?”
崔玉珠手一顿,心道:原来他不在京城,怪不得没去赴约,那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先前那般想他倒显得我小气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
“坐吧。”崔玉珠倒了杯茶水给他,柔柔一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染了风寒,不怎么要紧。”
朱景明看她脸色素白,腰身似弱柳一般不堪一折,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眉头轻拧,问她:“看大夫了?”
崔玉珠嘴唇轻咬,到底没瞒他,“看了,只不过吃了好久的药了,还是没见好。”
说着,用帕子掩着轻咳了几声。
见她如此,朱景明心头涌出一股火来,他忍气道:“这个药没吃好就换个大夫,不行再换!染个风寒还拖这么久,小病都能给你拖出大病来,你看看你的脸色,你爹娘就这么放任你不管么?”
朱景明长居高位,身上自然而然带着威严,他俊脸一冷,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崔玉珠忙点点头,弱弱的说:“有的有的,换了两个大夫了……”
朱景明自然听出她语气的变化,想自己可能吓到她了,便深吸了口气道:“也不是凶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崔玉珠才抬头看他,便见他转过身去,听他说:“罢了,明日一早我再另外叫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现在的药既然没用处,你就先别吃了。”
“哦,好。”
朱景明已走至她方才坐的位置,俯身看绣架上她那未绣完的绣品,一棵棵桃树错落有致,花瓣栩栩如生,地面上还落着桃花,有粉有红,极美。
想来她绣的应该是她说的那片桃花林,他没有去,却在她的绣品里见着了。
他道:“这东西这么费神,你绣它做什么?”
崔玉珠笑笑:“反正也没事,算是打发时间。”
姑娘们想什么,他们男子哪里懂得?
朱景明当然不懂。
他甚至想敲一敲那脑袋瓜,弄清楚里面在想些什么,明知道自己身子还没利索,还点着灯大晚上在那耗费心神绣花,到底有什么是比身子更重要的。
朱景明看着她道:“病没好之前,再不许再绣了,知道吗?”
“嗯……”
听她应下,朱景明松了口气,道:“那你也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崔玉珠听他要走,只匆匆看了一眼那杯都没动过的茶,便急急跟在他身后,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能怎么了,崔玉珠脸皮薄哪里说的出口,只是睁着双雾气蒙蒙的杏眼看他,只待眨巴几下便可落下几滴珍珠泪,但偏偏是这样可怜哒哒的模样,才更惹人堪怜。
“我……”她难以启齿,想说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你再待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吧。
这样她成什么了?
“哪里不舒服?”
崔玉珠摇摇头。
朱景明见她这般,心里也猜个六七分了,一颗心仿佛被热水浇了一遍又一遍,滚烫滚烫的。
他温声道:“你何曾听过有男子半夜进女子闺阁的?我这般已是千不该万不该,但偏偏就来了,再留下去便是累你声名了,到时有什么后果你可知?”
崔玉珠被他说的一怔,道理她懂,但心里却又万般不愿。
似被他激了一下,她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委屈道:“那你要走便走,又说这些做什么?说的像是我巴不得留你一般,你当我稀罕你吗?便是没被赐婚,我也是嫁得出去的,随便嫁给张三李四,也不须你操心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
崔玉珠噙着泪瞪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执帕捂脸,轻轻抽泣。
就不知怎么的,在他面前更爱哭了,明知道他不爱哭哭啼啼的女子,却偏偏忍不住。
朱景明见她如此简直头疼,只得软声软气地跟她说,“我不会让你嫁给张三李四的,你若信我,耐心等个一年半载,我一定来娶你。”
“我不信……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家住何处我也不知,如何信你?”
“你信我便是。”
“我才不信。”
“……”
这么难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