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卷二第十话(1 / 1)

月明星稀,夜色正好。

沧崖派兖州府邸的后园中,虫鸣啁啾,声声悠远,显得周遭越发静谧。

假山石后,颜玖暗中窥视不肯露面,免得会叫人瞧见他和红绡、红绫在此密谈。

假山石前,金井澜把浣月宫的女弟子圈在双臂间,俯身亵狎,嘴里说着些乌七八糟的轻薄浪荡话。

他贴在女弟子鬓边深吸了一口气,调笑道:“你倒是叫啊,让大伙都来瞧瞧。”

浣月宫的女弟子又惊又怒,见呵斥无用,便拼尽全力推了金井澜一把。她使了十分力气,却如同蚍蜉撼树,对方的身体纹丝不动,连个晃儿都没打。

“呵,”女弟子怒极反笑,纤手自腰间一抹,将粗柄短刀摘下,拇指扣住刀柄末端的圆环,冷道:“淫贼,当真不要命了?”

金井澜放肆大笑,捏住女弟子小巧的下巴,“要如何杀我?销魂蚀骨么……”

话音甫落,颜玖便透过假山石看到,浣月宫的女弟子用尖尖的指甲把短刀柄撬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一股幽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冷冽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和淡淡的药味。

他曾在容媚的药箱中嗅到过类似的气味,那是浣月宫用来养蛊的血饲的味道。

颜玖心道不好,一旦让浣月宫的女弟子把血蛊放出来,今晚怕是不得安宁了,说不得还要闹出人命来。

眼下武林大会将近,金井澜又是长水帮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他有什么不测,像这般节外生枝,会搅了复仇计划也未可知。

他思绪一转,便低声吩咐红家姐妹道:“你们先藏在这里别动,寻机会自行回去,别一起走。”说着脚下动作,就要绕到假山石前面去阻拦劝解。

颜玖才往前走了两步,还未现身,却听从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呼喝:“放手!”

再看去,来人已经三两步冲到了假山石前面,直接一掌劈落,把金井澜的手臂挡开,从他怀中抓住浣月宫的女弟子往自己身后一揽。

“姑娘别怕,没事了,”寒川偏头温声劝慰一句,又朝金井澜扬声怒斥:“大胆狂徒,何门何派?竟敢在此对浣月宫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金井澜刚刚没留神,被寒川一掌拍得向后跌了两步,他稳住身形定睛一瞧,见让自己吃亏的竟是个籍籍无名的少年,面上挂不住,登时横眉立目,摆开架势便欲发作,狠声道:“小子别找死,现在滚开还来得及!”

寒川全然不惧,挺着胸膛稳稳地站在女弟子身前,头微微微扬起,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目光淡然平静得就像在扫视微不足道的尘埃,他高大修长的身姿轩昂清逸,宛如一棵能够遮风挡雨劲松。

颜玖暗暗叹了口气,胸中涌起一阵复杂情愫,似骄傲自豪,抑或怅然若失,反正说不清道不明的。

金井澜与寒川刚要动手,宋疏瑶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颜玖不愿与她相见,只好继续躲在假山石后面按兵不动。

宋疏瑶乃沧崖派名正言顺的首徒,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自出师后,代云济沧打理门派中事务多年,为人聪慧洞察,明辨万事。

她将眼前的情形打量了一番,联系起平素听说的关于金井澜好色的传闻,随即心中了然,冲双方抱拳道:“各位远来是客,上夜不歇至此闲游,可是我沧崖弟子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

她故意不问冲突对峙的缘故,而用“闲游”遮掩,是想息事宁人,金井澜总要给沧崖派的人几分面子,遂稍作收敛,回道:“宋姑娘多虑,金某觉得府中一切都好,就是闲杂人太多,总随随便便冒出来。”

被寒川护在身后的女弟子闻言,移步上前嗤笑道:“这么说来,金大侠觉得是小女子冲撞您了?”

沧崖派的人向来最好脸面,宋疏瑶生怕在此闹起来,会让府邸中暂住的武林各路人马看笑话,连忙挡在中间,朝她施礼道:“原来是风细细姑娘,姑娘既然无事,后园夜凉露中不宜久留,让宋某派人送姑娘回去安歇可好?”

宋疏瑶带来的人里有提着灯笼照明的,颜玖这会儿才算看清了这位浣月宫风细细姑娘的长相,只见她年芳二八上下,一双凤目纷飞斜挑,眼尾眉梢尖细,几乎没入云鬓,圆润的小脸如满月银盆般。

江湖传闻浣月宫中无丑女,乌蒙艳名满天下,此话到真不假。

风细细看着宋疏瑶,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在狭长的凤目中转了转,便轻叹一声,抓着短刀的手轻巧一翻,把刀重新挂回腰间,用右手捏着左耳垂向宋疏瑶施然一礼,娇声道:“那么就有劳宋姐姐了。”

宋疏瑶果然派了两名沧崖弟子,护送着风细细朝前园的湖畔院落回去了。

金井澜随之离去,寒川也想告辞,却被宋疏瑶叫住,她看向寒川的目光中颇有些探寻的意味,颜玖躲在后面默默窥探,似乎从她波澜不兴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点令人心惊的怀念、悲切和眷恋。

宋疏瑶大约透过寒川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沉吟半晌方问道:“你是王九的徒弟?父母何人?家乡何方?在归元教中长大的么?”

寒川本来就不善与生人打交道,听见她这番如同盘问的话,更加反感,眉头紧皱,冷声回道:“是。”

宋疏瑶问了一连串问题,却只换来这一个字的答案,她被人追捧惯了,顿时心生不快,也皱眉,小声嘟囔道:“罢了,是我唐突……你大晚上到这里来作甚?”

颜玖听得心惊肉跳,寒川这孩子很会长,五官结合了父母的优点,单看时与云济沧或独孤霖中都不太像,但随着他日渐成年,周身散发出的端雅正派的气质风度却酷肖其父,熟人细心点观察,难免会发现端倪。

他生怕宋疏瑶会猜出寒川的真实身份,再按耐不住,从假山石后面转身而出,大声道:“我徒弟来寻我的,宋姑娘是不是还要问问我来这里作甚啊?你别问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天已入夏,你们沧崖派的府中连降暑的冰块都给不客人准备,我热得心烦意造,来后园乘凉呀。”

“你这是……胡说八道!”宋疏瑶对上颜玖,总会失了耐性,她索性丢开礼数,没好气道:“眼下才刚进六月,哪里就酷暑难耐!王公子莫非存心找事?”

颜玖点头:“宋姑娘所言极是,我就是存心的。”

“芙蓉城出来的,果然好教养。”宋疏瑶气得冷笑不止,又把归元教拿出来说事。

颜玖好像听不懂,得意道:“不敢当,宋姑娘谬赞了。”

宋疏瑶无话可说,挖了他一眼起身便走,甫一转身,正好碰上一名身着苍绿色门派装的天刀门弟子前来传话。

那弟子道:“宋姑娘,门主遣我来知会姑娘一声,说红夫人已经自己回去了,叫姑娘不必再寻,有劳了,多谢。”

宋疏瑶闻言,便带着人自行离去,也没再管颜玖师徒。

二人回到房中,颜玖问寒川:“你真是去后园寻我的?”

寒川点头,打开桌上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粥,道:“徒儿给师父弄了点宵夜,怕冷了,”他说着用手背贴了贴瓷碗外壁,松口气道:“还好,还是温的。”

颜玖接过粥碗,面露惊讶之色,拨了拨勺子道:“可我晚上吃饭了呀。”

“红绫说师父清减了,绿腊是不善烹调的,自下山后的这些日,徒儿粗心大意,没把师父的饮食照顾好,心中很惭愧……”寒川垂着双目,越说声音越小,他又从食盒里掏出一小碟用辣椒油拌成的小菜,舀了一勺帮颜玖搅到粥里。

颜玖见白粥变红粥,辣椒麻油掺进稠糯饱满的米粒中,散发着辛香,这才眼睛一亮,终于有了食欲,一勺接一勺地吃了起来,边吃边道:“要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天一热,人本来就会变瘦。”

寒川在一旁看着他吃粥,也不搭腔,颜玖便继续道:“你方才给了金井澜一掌,感觉怎样?我今日见到他徒弟了,就是长水帮柳无枝的儿子,人病怏怏的,还吵着要找你玩呢。红绫说那小子也会参加今年的擂台折桂,他们练得一力降十会的硬功夫,你有个心理准备,说不定会碰上。”

“师父放心。”寒川伸手接住颜玖不小心漏下的一滴汤水,合拢掌心。

颜玖甩给他一块手帕,放下碗道:“为师当然放心,你连赫连煊的暗卫都能杀,但上了擂台要懂得收敛,咱们的目标是云济沧,别提前打草惊蛇。”

寒川点头,他把碗筷收拾妥当,又伺候颜玖洗漱毕,待师父睡下了,才只身回到外间的长椅上,继续打坐运功,吞吸吐纳。

次日晌午,天刀门的柳知念和浣月宫的风细细一同登门来访。

柳知念这次没用金井澜推车,而是换了个不起眼的小厮,颜玖把二人迎进来,奇道:“柳公子,风姑娘,二位原来认识?”

那金井澜调戏徒弟的朋友,岂不是很尴尬?

柳知念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冲颜玖师徒二人拱手施礼,道:“并非相识,我与风姑娘半路相遇,便一起来了,还得多谢姑娘带路。”

风细细又捏着耳垂行了一个奇怪的礼,对寒川道:“昨日匆忙,未来得及谢过公子出手相助之恩,小女子今日特来道谢。”

寒川虚扶了一把,道:“言重,不必。”

柳知念显然不知昨晚之事,闻言还好奇询问:“风姑娘遇到何事?可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风细细面露难色,她已问明金井澜的身份,但见柳知念乃天真烂漫、心地纯善之辈,不忍叫他落得难堪,犹豫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颜玖冷眼旁观,他这些年被仇恨打磨得城府破深,常算计人,又喜伪装自己骗取信任,久而久之便染上了疑心病,对柳知念这种明明相识不久,却摆出一副热络亲近之态的人,总是心存防备有意探究,便出言试探道:“哈哈,风姑娘这个还是不说为好,不过我由此想到一事相问,还请公子如实告知。”

柳知念坐在轮椅上,眼神一刻也闲不住,一会儿看看风细细,一会儿又看看寒川,满目欢喜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闻言正色道:“我斗胆随姐姐叫王公子一声师叔,九师叔请问,知无不言。”

颜玖心道这孩子莫非果真是个憨子么,知我是什么人,就敢随便叫师叔。

他哂笑道:“是关于尊师,他平时为人……”

“呀!”柳知念刚听了个开头,便惊呼道:“是不是我师父唐突了风姑娘?九师叔你有所不知,他平时就是那般……那般……”

“那般好色。”风细细接话,似又想起昨晚被金井澜欺辱的情形,面露愠色。

柳知念连连点头,道:“风姑娘莫怪,我代家师给姑娘赔罪了,姑娘若心有不忿,只要在下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风细细听他这样讲,火气消了大半,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今日其实都是来找寒川的,不过碍于对方在,有些话则不便相谈,寒川的性子又极为冷漠沉静,屋内一时气氛悄然。

风细细端着姑娘家的矜持,只拿那双勾人的凤目往寒川身上飘来撇去,却见他对自己委实不甚关心,闲闲少坐片刻,也就告辞而去。

待她走后,柳知念拉着寒川念道:“我姐姐很喜欢你,总向我夸赞川兄大义磊落,我之前心中不服,以为是她言过其实,还拧着股劲儿想和川兄比试一番,今日一见……罢了,我这个样子,又怎能和川兄相提并论……”

颜玖笑着劝道:“哎,柳公子龙章凤姿,何必在意令姊妇人之见。”

谁知柳知念一听这话反倒不快,板起脸严肃道:“九师叔,我姐姐所言没错,你与她相识多年,怎么还有这等偏见?”

颜玖哑然。

寒川一直没做声,这会儿却忽然开口道:“你喜欢她。”

他这话十分突兀,语气又异常笃定,目光如炬地盯着柳知念,逼得他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甚至急得剧烈地咳了起来。

“川川,”颜玖瞪了徒弟一眼,埋怨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瞧把他吓的。”

柳知念用手帕捂着嘴,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冲颜玖摆了摆,示意自己无碍,好半天,他才堪堪缓过来,喘匀了气息问道:“九师叔,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柳知念坐直身体,告辞道:“侄儿须得回去喝药了,改日再来拜会九师叔和川兄。”

小厮推着他往外走,寒川破天荒地向颜玖请示,主动要求送客人出门。

约莫送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从外面回来,进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到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目光发直,陷入沉思。

颜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问:“有心事?跟为师说说。”

寒川不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反应,颜玖有意逗他,便道:“你不说,让为师来猜猜,是不是关于风姑娘?”

寒川这才撩起眼皮看向颜玖,面露不解:“风姑娘什么事?”

“别紧张啊,”颜玖笑道:“按说你这个年纪也到时候了,为师像你这般大时,不说身经百战,十个八个总有吧。动情又不是错,你藏着掖着作甚?不过为师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浣月宫的女子,要慎重考虑啊。”

寒川甫一明白过来颜玖话中透露出的意思,攥紧拳头霍然起身。他才从柳知念身上略微想通了点多年以来的迷惘郁结,就被颜玖泼了这一头冷水,又急又怒差点笑出来,自暴自弃般顺着他问道:“师父为何这样说,难道浣月宫也是师父的仇人么?”

颜玖向前伸手,按着寒川的肩膀用力向下,把他一点一点重新压回位子上坐好,语重心长道:“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人了,我统共也没在江湖上蹦跶几天,哪能处处树敌?我让你慎重,不在于风细细,而在于浣月宫宫主,段韶。”

他坐到寒川对面,看着徒弟,忍不住暗自感慨:当爹的喜欢浣月宫苗女,费老大劲娶回家,结果被人先奸后杀成了个陈年旧案,还得由自己来背负冤屈。怎么当儿子的也喜欢浣月宫苗女?难道眼光这种东西也是血脉相传?

“你知道段韶的尊号为什么叫穿云仙子么?”颜玖继续神秘兮兮地吓唬自己的徒弟,经独孤霖与合欢蛊一事后,他便对整个浣月宫都心有余悸,实在不想让寒川重蹈爹和师父的覆辙,这辈子都离苗女远远的才好。

寒川心里装着为颜玖解合欢蛊的事,对浣月宫颇为好奇,闻言也顾不上生气了,放松了紧绷着的脸色,身体前倾,问道:“为何?”

颜玖叹气,道:“段韶本是大理皇室的宗女,自幼被送入浣月宫中,修习巫蛊之术。有一年,大理和缅甸间起了战事,段韶带着蛊坛回去支援,单枪匹马杀入缅甸阵中,坛子一开,邪气冲天,直接把头顶的云层穿了大窟窿。那一场厮杀惨绝人寰,缅甸数万大军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都死在了段韶手中……穿云仙子的尊号,便是由此而来。风细细是段韶的嫡传弟子,你若和她好,倘若稍有两意,只怕会惹上大麻烦。”

寒川闻言眉头深锁,正色道:“师父,徒儿对风姑娘绝无半点心思,徒儿只想与师父一起……”

他倏然顿住,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憋回去,才继续道:“一起习武、复仇、解蛊……至于浣月宫,师父不必过于挂怀,折桂擂台之上若与之相遇,徒儿定不会输给那等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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