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进了永安宫,在大皇子和淮南王的陪伴下。
原本那辆马车已经行驶到了别的宫门口,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姜止和莫行止一起进永安宫,身后却刚好跟着莫从易上来了。
三个人走在一起,她的一左一右是两个抢皇位的豺狼。
她顿感头疼。
等进了皇帝的寝殿,床上的皇帝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情况不太妙。
她手里举着银针想扎下去的时候,寝殿里拢共只有五个人。
锦川跪坐在皇帝床边,手里捏着湿帕子一直在不停地给莫修擦汗,那模样不像是一个伺候君王的宦官,反而像是在服侍自家的男人。
姜止嗤之以鼻,她被这两个人的温情熏得快要吐了。
她举着那根针,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却迟迟下不了手,她在犹豫也在思考。
“你们要不先出去,”姜止突然开口,神色有些严肃,又有点儿无奈:“你们先出去行吗,这么多人围着我,我都没办法施针了。”
莫从易顺口就应下:“好,那我先出去了。”
“小止,你注意安全。”莫行止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锦川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依旧拿着帕子跪坐在床边,大有不肯里来得早样子。
“你呢,锦川公公,”姜止朝锦川挑挑眉:“陛下自然有我来照顾,你还不出去?”
男子的脸瞬间变了几变,有些生气地喊道:“姜止,你不要得寸进尺!”
一想到姜草和莫修之间令人恶寒的感情,她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刻意追问道:“怎么,姑姑是怕我害了你的心上人?”
她“姑姑”两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刻意在警醒锦川,告诉她:你终归还是姜家人。
你终究是姜家人,你终究和皇帝之间隔着数千条的人命,你实在不该把两人之间的感情凌驾在巫医族的清白之上。
更不应该妄想控制她姜止。
“你、你别太过分了。”
锦川看着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她心里很着急,甚至恨不得自己动手救人。
可自己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早就忘记了许多基础的手法,再加上双手长期不捏针,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救醒莫修。
她脑子里的想法翻江倒海滚了几圈,终于妥协,退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你别杀了他。”
“……”
姜止拿针的手一抖。
“为什么,”她问:“姑姑你不是说要让我给莫家找麻烦吗,你不是设计让大皇子爱上我,好让我毁了莫家的江山吗?”
“如今给巫医族平反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为什么又不让我下手了?”
锦川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她唇齿间的话打了几个转,只能扯了个借口:“皇帝不能、不能这个时候死。”
然后转身就出了门。
皇帝的病症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自己在他身上下了食性草的毒,原本这毒一停,皇帝还是能活两年的,可是这些日子皇帝被气的有些狠了,估计是心里头郁结,这病就愈发的重了。
能治吗?
能。
她若是认认真真救人,那么皇帝还能活一两年。
可她不乐意。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用巫医族的医术去救这个灭了整个巫医族的男人?
姜止心里有气,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狠了,只扎了莫修身上几个要紧的穴位,先把人救醒再说。
后面……用药慢慢把命吊着吧。
眼瞧着皇帝要悠悠转醒了,她实在看不下去那张脸,退出去打开房门,没想到门口跪了一溜人。
凡是朝政里排的上号的人物,此刻都在门口跪了一排,那模样,仿佛皇帝马上就要归西了似的。
姜止一愣,嘴里说:“陛下醒了,请……大皇子莫行止,淮南王莫从易,护国大将军顾舒尘,陵游,宋桓楠,林城……”
她喊了一溜重臣的名字,又叫了几个适龄的皇子,说:“请进吧。”
门外,锦川公公的表情似乎有些焦急。
姜止心下一动,又喊:“锦川公公进来照料陛下吧。”
毕竟她可不想服侍皇帝,也不想理被子垫枕头,更不想端茶递水,就只好从外面扯一个能胜任的人进来。
锦川表情一喜,忙不迭就跨了进来。
一溜重臣往里走,心里却都打起了小九九:皇帝大病初愈,召见他的贴身心腹,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过皇帝会召见莫从易……这倒是很让人惊讶。
毕竟只是一个三品的通政使,按理来说,是没资格进这寝宫里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正巧碰上皇帝睁开眼。
“咳咳,”莫修咳了两声,只觉得整个人身体柔弱无力,像是被什么抽去了灵魂一样,连爬起身来都有点困难了。
他睁眼首先看见姜止,表情先是一愣,后面又旋即释然道:“又是成世子救了朕吧?”
这一瞬间莫修心里其实是有一点愧疚的,毕竟自己才派个人去刺杀顾舒尘和姜止,后者却能忍着仇怨来救治他。
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姜止使诈让自己受了骗,又怎么会引莫从易这头狼入室?
原本太后在朝政里就有些势力,再加上百官并不齐心,如今莫从易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姜止抬了抬眼,没说话。
因为她一看到莫修这张鲜活的脸,她的脑海中突然就会浮现出许许多多的面容来。
有模糊的,清晰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血腥的。
是五岁那年,自己家里的灭门惨案。
锦川适时地替莫修把枕头垫上,又倒了杯温茶,一边抚背,一边伺候皇帝把水咽下。
这温情的一幕刺痛了姜止的双眼。
凭什么?
她想,凭什么自己家破人亡,而皇帝却安然无恙活到现在,为什么姜草害了全族人,她仍旧能够心安理得待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
皇帝靠在床边,说话声音不大,他似乎在询问朝中的政事,姜止突然偏头看着莫从易,眼里有些许的歉意。
她想:抱歉了淮南王,她自从知道巫医族的真相后,从没有一刻是想让皇帝能多活一会儿的。
她等不及了。恨不得马上就能送皇帝去地府里赎罪。
“姜止,咳、咳、”皇帝交代完了政事,又咳了两声,问她:“朕的身子如今到底怎么样了?你不必骗朕,照实说吧,朕也好提前交代身后事。”
莫修还能活一两年,可那又怎么样,如今她姜止半天都不想让皇帝多活了。
“陛下恕罪。”她眼里蓄起大颗大颗的眼泪,声音颤抖:“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陛下这些年身子亏空得太厉害了,我刚刚拼尽全力,也只将将能让您清醒过来这一时半会儿的……”
莫修的声音比想象的平静,他说:“你的意思是,朕活不了多久了?”
她沉重地点点头。
“猜到了。”莫修叹口气:“朕先前就已经重病快要不行了,这大半年的快活日子本就是朕偷来的,如今,还回去就还回去吧。”
“陛下别说这话,在老臣看来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肯定能够长命百岁的。”林城道。
皇帝白他一眼,没说话。
众人表情皆是肃穆。
唯独两个人的表情尤为糟糕。
一个是莫从易。
他一切都还没准备好,甚至权势还扩张得不够大,明明在马车上已经说好了呀,说好了不会现在就弃了皇帝,怎么成世子行事这般?
难道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弱到救不活了?
而另一个,则是锦川。
她虽然医术荒废了很多,但也能凭借以前的经验看出皇帝的身体状况,哪怕活不长久了,但也不至于现在就丢命吧?
姜止心里则是在盘算一件事。
她在想:若是想给巫医族众人翻案,自己当面揭穿皇帝当年的行为,那,自己能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
将军能护她,大皇子能护她,淮南王或许能护她,陵游能护她。
这样算下来,自己安然无恙的几率有好几分呢!
她不仅仅是想杀了皇帝给巫医族报仇,她还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众,想让世人都知道巫医族的忠勇。
所以姜止从地上爬起来,挤开众人的包围,站到莫修旁边,问:
“陛下,大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我有个问题要问您。”
她没有询问“是否可以问”,而是直接说“我要问您。”
这几句话乍一听就不太像是很尊重皇帝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轻视皇帝的样子。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顾舒尘动作最快,他率先一步把姜止护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