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到偏殿里的时候，那两位太医已经坐那儿候着了。
张太医依旧是黑着那张枯瘦的老脸，无精打采地给她行了个礼就自己坐在一边生闷气，倒是这个彭太医颇有意思，似乎毫不介意太医院和巫医族之间的关系，问：
“哎？成世子，你知道今日陛下为何召我们前来吗？”
姜止摇摇头。
“看今日这阵势，既然成世子也来了那我估摸着是个身份不低的人，也不知道这一次要面对的是哪个贵人。”
彭太医，本名彭文杰，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医术虽说不上精妙无双，但寻常的病患治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又加上他出自彭家，彭家的老太爷正是这太医院的上一任院长，因此太医院也乐意费劲去提拔彭文杰。
姜止回：“既然是在这宫里，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后宫妃嫔，放心吧彭太医，这后宫里的人都好相处得很，你大可不必紧张。”
彭文杰颇有兴趣地仔细打量这个小少年，太医院的人都说成世子仗着自己无双的医术，待人极其傲慢，尤其是面对太医院众人时，更是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鄙夷。
可依他今日所见，这个成世子不过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如此年纪就掌握了那般绝佳的医术，怎么会是一个傲慢无礼的人呢？
他由衷夸赞道：“往回只是听说过成世子少年有位，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担得起医首这个名头。”
姜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彭太医过赞了，我不过是仰着巫医族百年来的医术积淀才有了今日的成绩，医首这个名头说来也是虚的。”
彭太医见身侧的张太医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又换了一个话题：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见陛下呢……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也不知道我今天……”
他这话还没说完，张太医就直接一胳膊肘打过去：“文杰，慎言！”
他赶紧闭上嘴。
屋外有人喊：“陛下驾到～”
三人赶紧起身行礼。
莫修从门口进来，他的身后不仅跟着伺候的太监婢女，还跟了一个少年——
莫从易。
见到他们几人进来，姜止的脸没由来黑了半分。
这个莫修……做事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了，他自己带着奴仆走进来，竟然让莫从易走在最末尾！
好歹莫从易也是个身份板正儿的王爷吧，皇帝何必这样刁难他呢？
若是换了旁的人遭受这种屈辱，恐怕此时早就黑了脸，但莫从易不同，他的脸上依旧挂着谦逊有礼的笑容，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在最后头有什么不妥。
“起来吧。”
皇帝在高位上坐好，也不开口给莫从易赐座，那些奴仆很快四散到各处站好，唯留下莫从易一人站在偏殿中央。
有些突兀，还有些……尴尬。
“今日朕召你们前来呢，主要是因为前些日子七王爷的独子进了京。”
莫修这话音刚落，接话瓢张太医立马抓准机会插话：
“七王爷的独子？微臣记得七王爷当初身患恶疾撒手人世，当时府上并未有这样一位世子呀？”
张太医这话接的好，莫修立马顺杆往上爬：“对这件事朕也是有许多疑虑，不过太后最近身子病重了，她独独要认这个孙儿，朕……唉，朕哪怕是出于孝道也要认下这个侄子。”
皇帝这话说的很巧妙。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小王爷的身世虽然有很多的疑点，但是朕呢，为了尽一尽孝道，为了让自己的母亲高兴，我哪怕是知道这件事有诈也要义无反顾的办好，因为这是母亲的心愿。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皇帝几乎是间接承认了莫从易的身份——他就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个泼皮，根本不是什么王爷世子。
张太医立马又接上皇帝的话：“原来如此，陛下为了太后的凤体康健真是费了好大一番苦心啊，宣国有您这样的陛下又何愁不会愈发壮大呢！”
这马屁拍的“滋滋”作响，奈何皇帝一脸舒坦，看样子是马屁拍到了正确的地方。
“陛下。”
一直站着的莫从易不卑不亢地开口：“当初父亲重病身亡时，母亲才怀了一两个月的身孕，因为不显怀所以没被人注意，直到母亲回到娘家才被查出有孕。”
“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前往青州调出草民出生那年的记录，算一算是否和七王爷死前的日子对得上号。”
皇帝愣了小半晌。
“咳咳！”
姜止轻咳两声引回皇帝的注意。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扯起脸上的讪笑：“不必了，既是母妃的眼光朕定然是相信的。”
“前些日子听太后说，你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莫从易点点头，那张脸上还能看出些灰败的气色，他道：
“回陛下，这都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了，我母亲那时候身子不好，连带着我从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
皇帝的脸上浮现几抹虚假的忧愁：“那你身子可有大碍？如今成世子的医术你也曾听闻过，朕相信无论是何种病症在他手里都会被治愈，你不必太过担心。”
“那就谢过成世子了。”
那张俊朗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更谢过陛下。”
收到了皇帝的命令，姜止迎上前，动作流畅地检查完了莫从易周身的健康状况，然后脸上是微不可查却偏偏会被皇帝察觉的惋惜神情。
她只说了一句：“您内里中空，外表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则身体已被耗空了大半。”
“是否经常半夜惊醒浑身冷汗？”
莫从易点头：“是。”
“是否食难下咽经常会无故呕吐？”
莫从易点头：“是。”
“是否久坐后突然站起来会浑身发颤，眼前一片昏暗？”
莫从易点头：“是。”
紧接着姜止转过头来，用一种“看吧，我说的他没救了吧。”的表情看了一眼皇帝。
莫修惋惜：“这病真有如此严重，连姜止你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有个屁的法子。
治好一个病人简单，可要治好一个根本没有病的人又谈何容易？
她回：“陛下……微臣学艺不精，若是您让我替他好生调养着估计还能多活两年，若是想彻底治好……哪怕佛陀在世也没这种可能。”
“朕不信！”
莫修脸上的惋惜和愤恨都快堆成山了，他说：“张太医你也来看看这病到底如何，究竟有没有法子治好。”
“此事是朕的缘故，若是朕早日知道你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好生给你调养着，绝对不会白白让你损害了这幅身子！”
莫从易忍受着那个老头的手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一边分心应付皇帝：“草民的命本该如此，怨不得旁人更与陛下无关。”
“是从易命薄。”
很快，张太医也朝皇帝地过去一个眼神。
那意思就是：这娃真的有不治之症估计活不了几年了，陛下你还是早日给他准备后事吧。
莫修的心情没由来地一阵畅快，他微怒道：“什么草民？你可是七弟的儿子，是朕的亲侄子，用不着自称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