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姜止就陷入了无限的梦魇中。
梦里是她这一生当中的悲惨回忆，也是所有不幸事件的剪影。
五岁那年，她的亲族在她面前被灭了满门。
姜止只能无助地被人攥着手腕，那个男人脸上带着被飞溅的猩红，很是轻松地说：
“小姜止，你能活下来，可真是幸运呢。”
举族被屠，只因为宣国皇帝一句无从考证的：
“祖宗托梦，言多年以后必将有一眼角带痣的绝色女子祸乱宣国，颠覆我莫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宣帝莫修派出自己的鹰羽卫，翻遍了整个宣国，将眼角带痣之人杀了个干净。
也包括他自己最爱的、宠冠六宫的绝色皇贵妃——姜草。
姜草也是姜止的亲姑姑，是他们巫医族从小被宠到大的骄女。
皇帝为了自己的江山，连心爱的皇贵妃都能狠下心来除掉，一时间众人皆叹，皇帝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王者风范。
但其实姜草根本不爱他。
就算他给了宠冠六宫的疼爱，给了如同流水一般的赏赐，姜草始终没有动过心。
最终，皇帝在这场爱情的追逐游戏中筋疲力尽，他也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除掉了自己“心爱”的皇贵妃，免得看着她日日添堵。
其实宣国中全国上下的人里，眼角带痣的人并不多。
而巫医族就占了五分之四。
只因为他们全族传承如此，人人出生时眼角都会带着一颗让人心生怜惜的小痣。
可当鲜血撒遍族中的每一寸土地时，他们才清楚地意识到，这痣根本不会让人怜惜。
姜止很不幸，可她又很幸运，她在这场劫难中活了下来。
因为巫医族高明的医术天赋。
莫修为了保障自己的性命安全，为了能坐稳这个龙椅的时间更长远，他还是留下了一位巫医族的后人。
这就是年仅5岁的男童——姜止。
皇帝以为，姜止是他随机挑选出来的续命工具，但其实，他是族中所有人在决议过后，原本就打算留下来的那个人。
在皇贵妃赴死的那个晚上，她用秘术传信，将皇帝的野心刻在了一只黄雀的翅膀上。
等到屠杀的队伍到达巫医族时，他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也知道皇帝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所以将当时族中天赋最高的男童——姜止推了出去。
但姜止并不是男童，她只是个用巫医族秘术维持着男童痕迹的女童。
宣帝把姜止带入宫中好生照料，还命人取了他眼下的一小块皮肉，彻底去了那颗痣，杜绝了自己睡梦中出现的那个隐患。
并册封他为成世子。
原本他们之间因为姜草，也有着姑父同侄子的关系，所以这个封号并不显得突兀。
也因为他的身份，在后宫中的那十年，并没有人刻意针对他。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名义上的世子只不过是皇族续命的工具，有什么好针对的呢？
可他们没想到，工具也会生出感情。
工具也会产生怨恨。
所以，皇帝在她进宫后只堪堪活了九年。
九年以后，皇帝莫修死于太过辛劳。
莫修身强体壮，原本他的寿命还能够长，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她的手笔。
在新帝莫行止当上皇帝的第一年，那也是姜止最幸福的一年。
因为她和莫行止打小就是最好的玩伴，因为他们从小就有要相互依偎的誓言。
因为她喜欢莫行止。
她也一直相信，自己的心上人不会负她，可以给她一个完满的结局。
可谁能想到新帝继位第一年，边关大乱，旁的国家都想趁着新帝根基不稳时狠狠捞一杯羹。
其中兵力最强盛，屡次骚扰边境，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国家是——培国。
培国民风彪悍，男子个顶个的强壮，就连女子也能骑马射箭，兵强马壮。
他们是宣国的强敌。
但是宣国土地广阔，资源丰厚，人丁极其兴旺，导致在两国交战时，宣国仅凭着消耗战就损伤培国十之五六。
两军都没有讨到半分的好处。
这场战役持续了将近两年，最后培国终究是妥协了。
他们愿意退兵，只是迫使宣国妥协，把边境上稍微富裕些的一块土地割让给他们。
顺带，附送一位女子前往培国和亲。
和亲的目的大家都清楚，不过是为了给这场两军受伤的战役找个好名头。
这样，他们可以说，这是一场由爱情牵头的妥协，而不是战败。
其实割让那块土地不难，文武百官和皇帝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这场战争打下去，最终的损失会远比这块土地大的多。
令人头疼的是这位培帝所需要的、与众不同的女子。
培国的皇帝今年也才二十出头。
他亲自在宣帝宫中挑选前往和亲的女子，却是没有一个满意。
就连在整片大陆上都闻名的绝世美人——宋清玄都入不了培帝的眼。
当然，那时候的宣帝莫行止恐怕……
也并不会舍得让宋清玄另嫁别国。
当时大臣们日日都很焦灼，活像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时候，他们在家中随便看到一个眼生的婢女都激动不已，都恨不得拉进宫里让培帝看一眼。
直到这件事胶着了大半个月后，莫行止突然说，他已经有人选。
那是培帝第一次见姜止。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女子为什么这样美？
气质卓然刚毅，但容貌又娇俏可人，完完全全就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姜止还想起了，在她的哭闹中，在她拒绝嫁去和亲的时候，她的心上人莫行止说：
“小止，你只需要假装同意和亲，等到了宣培两国边界的时候，我就派人来把你劫了去。”
“这样他们就怪不到我们国家来，我日后再将你接进宫来，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子身份，让你做我宣国的皇后，好不好？”
男子还情真意切地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郑重承诺：“我的皇后只能是你，也只可能是你。”
所以她才心甘情愿上了和亲的马车，以皇帝义妹的身份。
所以她才根本不关心其他事，也不关心顾舒尘的死活，哪怕他是为了阻止自己和亲而起兵谋反。
在她心里，顾舒尘只是个想要夺取自己心上人皇位的叛贼，只是个想要掳了自己去做将军夫人的恶人。
可她等啊等，等到鲜红的仪架入了皇宫，等到培帝册封的圣旨都下来了，
等到自己成了培帝名正言顺的皇贵妃时，她的英雄少年郎都还是没有来。
莫行止后来迎娶了皇后，是那位学识渊博，有着极强经商天赋的美人——宋清玄。
听说那位美人和宣帝是天赐的良缘，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宋清玄名下的商铺酒楼很多，一直开到了培国，姜止也偷偷去过几次。
成衣铺子的衣裳款式新奇又不艳俗，脂粉铺里的面脂细腻如水，酒楼里的菜肴道道香味宜人。
那个时候，姜止常常会捂在被子里哭，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如宋清玄有用，所以才会被送入培国？
可她明明有举世无双的医术傍身，每年到培国来求她医治，求她救命的达官贵人不胜其数。
甚至有一次，有一次宣国遭了时疫，举国上下都没有医治的法子，就连那位聪慧如斯的宋清玄也束手无策。
那时候……
明明也是她在这场灾祸中救下了无数的性命，也是她研制出了解药，才避免了时疫扩散到整个大陆的。
她明明也很厉害啊！
那十年，在培国皇宫的日子很是无聊，她没有心思去和那些妃嫔争宠，只是一日复一日地躺着，在宫院中的摇椅上想——他为何不来带我走？
直到最后，她跳下城楼的那一刻，才突然想起新帝继位后，莫行止对她无时无刻的疏离。
她又想起了五岁那年，那个宣帝的梦境预言。
她想，原来是她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原来是他也害怕，害怕自己的国家被一个女子所倾覆。
可她到死、到死都没有祸乱过任何一个王朝的江山啊！
床上的人止不住的颤栗，怀玉吓得不行，红着眼睛唤：
“主子……主子你醒醒啊!”
怀玉轻轻握着姜止的手，她看着睡梦中的人嘴里止不住的呓语，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川”字。
足足闹腾了半宿，小丫鬟都快累的睡着了，她才感觉到床上的人不再折腾了。
“为什么？”
一声令人绝望又心碎的声音说：
“为什么到最后你都不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