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洛阳小雨,太子出殡。
整日东宫都被白色覆盖,礼部官员穿了麻衣进进出出,他们昨夜听闻颜将军病故,今日早早就赶到宫里。
来往的寺人宫娥满脸哀痛,颜将军病故,整个大隋朝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颜徽一身素衣站在灵堂上,看着面前的两副棺椁,神情恍惚,她不确定大哥去世之前知不知道颜家的事情,但愿不知。
“娘娘”平卉走了进来:“该起灵了”
颜徽转身看向平卉的身后,五十来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公子,这些公子是都是洛阳的世家公子,今日是太子和颜伯卿的挽郎,替他们抬棺的。只见这些公子哥们,英姿勃发,年轻气盛,而她的儿子再也不能有这样的美姿仪了,她眼神暗淡,往旁边让了让:“起吧。”
“起”一位寺人高声唱到。
五十来位挽郎上前抬起两副棺椁,一前一后出了东宫。
哀乐起,白幡飘摇,群臣痛哭,乌泱泱的人马从东宫出了皇城
“娘娘,您不送太子”平卉上前替颜徽披了一件斗篷。
颜徽看着屋外的绵绵细雨,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丹阳,江南的雨就如此,下得缠绵悱恻,百般多情,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去请曹公子”
“请到东宫来吗”
颜徽想了想:“我去接他吧。”
“娘娘可需轿辇”
“不用了,走走吧”
棺椁出了东宫,东宫的人散去了,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地上散落了祭纸,被雨水打湿。
平彤和平卉撑着伞跟在颜徽的后面,出了东宫。
远远的,却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穿一身白衣,撑着一柄油纸伞。
颜徽脚步一顿,愣了一下。
平卉和平彤也看到了那个人,那人朝着棺椁离开的方向看去,雨声淅淅沥沥,他的鞋子和衣角已经湿透了。
哀乐声渐减远去,曹青骏这才收回了目光,准备抬步离去。
“青骏”颜徽喊了一声。
曹青骏转身看到了颜徽,赶紧上前走了两步,收了伞:“娘娘”
颜徽眼神温和:“你怎么在这里”
曹青骏身穿素衣,低眉敛目:“我,我只是想来送他们一程。”
颜徽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却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露出一丝笑容,一步一步走向曹青骏,走到他的面前,携起他的手:“青骏,往后这偌大的皇宫,只有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在风雨中站了良久,曹青骏混身已经冷透了,此刻手被颜徽拉着,一阵暖流从指尖到心尖,他抬头,有片刻的茫然,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变得坚定:“好”
雨越下越大,颜徽牵着曹青骏的手往大业殿走去,一大一小,俱是素衣,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种颜色。
此时的大业殿却格外的热闹,太子亡故,储君之位空虚,不利于国祚稳固,加上颜将军病故,恐有战事将起,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
颜府一朝倾覆,一向没有存在感,已经在家养老的司空大人包授今日一早就入了宫。
颜伯卿病故,如今朝堂上能说上话的就是司空包授,太尉叶衡、左仆射秋茂、右仆射李安祖。
对于太子的人选,大家自然是各怀心思。
当今陛下,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四子。
四皇子和五皇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太过年幼,自然不是储君最好的人选。
二皇子十三岁,其母亲是上官婕妤。
三皇子十二岁,其母是冷贤妃。
如今太子亡故,继任储君自然是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中选择。
司空大人包授和左仆射向来人为子以母为贵,理应立三皇子为太子。
叶太尉却认为长幼有序,应立二皇子为太子。
双方僵持不下。
杨洵坐在首座,神情有些恍惚,听着大殿中的争吵,他的眼神飘到了殿外。刚刚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开皇十七年,他下丹阳,对于那段日子,他已经有些模糊,唯一记得的就是江南的雨,下得肝肠寸断。
果然是山中无大王,猴子称大王。颜伯卿还在的时候,这些人个个龟缩,如今,颜伯卿一死,他们就跳了出来。杨洵收回目光,落在右仆射李安祖身上。
二十年前清河崔家满门抄斩,李家子弟陆陆续续辞官归家,后来此事渐渐歇下,先帝给了李家一个郡王的绝味,李氏与杨氏的关系才缓和,朝中也有了李家一席之地,只是李家并不出挑,年轻一辈的子弟也都十分谨慎,很少入朝为官。
李安祖是李家的二老爷,是李家在朝中最大的官,右仆射,从一品,为人和善,处事圆滑内敛,从不强出头。此刻大殿之中,另外三人为了储君之事整得脸红脖子粗,李安祖却束手站在一旁打瞌睡。
“李大人,你以为呢”杨洵突然出声询问。
李安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似乎是殿外的水汽吹了进来,他把双手拢进袖子里:“臣自然是听陛下的,陛下觉得该立谁就立谁。”
杨洵更倾向于立二皇子,一个是二皇子毕竟年长一些,二是二皇子的母祖并不显赫,这样能避免外戚干政。本来,太子刚刚亡故,他就决定立二皇子了,只是,想起那个孩子,才让他犹豫不决。
但是,那个孩子杨洵也不知为何,看见他就像看见亡故的太子一般,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愧疚和难堪,还是给他一个封号,早早大发到外地去吧,如今还未上族谱,倒没那么复杂,随便找个由头。
立太子,必须快刀斩乱麻,恐生祸乱,杨洵微咳两声。
众人都束手而立。
“二皇子是兄长,而且素有美名,其母也是温顺良善”
“陛下”颜徽一袭素衣出现在了门口,她的右手牵着曹青骏。
身后是漫天的雨幕,殿中众人见到她,俱是行了跪拜大礼。
“拜见皇后娘娘”
颜徽面色冷凝,牵着曹青骏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陛下可是废了我这个皇后”
杨洵眉头一皱:“今日太子出殡,你来此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