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院种满了花草灌木，即使已经入了秋，还是繁花盛开。
炼丹房外守着两位寺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去推那扇门。
炼丹路是重地，无召不进。
丹炉内燃烧着熊熊烈火，过了半晌，曹青骏才松开姬宝林，姬宝林一个翻身，直接把手伸进喉咙，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丹丸扣出来，可是也不知道那丹丸是何物，竟然入口即化，呕吐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出来，她睁着惊恐的双眼质问曹青骏：“你给我吃的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死？”
曹青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围着炼丹房转了一圈，看着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个炼丹炉，能坐上皇位的人都如此愚蠢吗？倘若真的有飞升成天，长生不老的丹药，从始皇帝开始，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你当然可以让我死，不过，有你给我陪葬，我也不亏。”
“你什么意思？”
曹青骏转身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现在，是不是感觉肚子很疼，渐渐地，五脏六腑都被撕扯，痛不欲生。”
果然曹青骏话音刚落，姬宝林就感觉腹部一阵疼痛袭来，然后里面翻江倒海，她捂着自己的腹部，企图缓解疼痛，可是那疼痛越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她疼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这是化尸丸。”
姬宝林疼得双眼已经通红，在听到化尸丸时，双眼眦裂。
曹青骏的声音很轻：“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这化尸丸是没有解药的。”
化尸丸只在一些药方孤本里有记载，对于它的成分，鲜少有人知晓。只要服下化尸丸，身体的内部就会慢慢被药侵蚀，人却不会死，只是皮肤溃烂、咳血、四肢僵硬人活着，却已经能看到了死亡，所以叫化尸丸。
“但是，倘若你能听我吩咐，我倒能给你吃些雨露。”
雨露是唯一能缓解化尸丸的解药，但也只能缓解，不能治愈。
可是，能缓解已经很难得了。姬宝林直接冲曹青骏伸出了手：“雨露。”
曹青骏却后退了几步，在蒲团上坐下，冷眼看着姬宝林疼得瘫软在地上：“今晚先疼着，明日一早等外面的灌木落了露水，我才能给你制雨露。”
雨露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就是露水，姬宝林相信了这个少年，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了，越来越疼了
整个夜晚曹青槐都辗转反侧，花姑子已经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平稳舒缓的呼吸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她叹息一声，起了身，从枕头下拿出一块雪白的布帛，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细细看去，看了一会，便点亮了床头的油灯，轻手轻脚地拿了一个小几上了床，然后拉起了床帘。
小几上摆好了笔墨，旁边放着一沓方方正正的雪缎。
这雪缎一般都是用来书写重要文书的，而今却被曹青槐用来写状纸。
黑色的墨，白色的雪缎，落下的字，字字都在啼血，曹青骏她要救，邹涟更要救。
写了一块，又写了一块，一块又一块，几乎铺满了整个床铺。
“你在干什么？”花姑子突然睁着迷蒙的双眼拉开了床帘。
曹青槐手忙脚乱地一掀被子，把床上的雪缎全部掩盖了起来。
花姑子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脑袋瞬间清醒：“你要干什么？”
曹青槐亵衣的袖子已经染上了墨汁，她仰头看向站在床边的花姑子，心扑通扑通直跳：“天还没有亮，你再去睡一会。”
“你要干什么？”花姑子探身一把把被子掀开，那些写满黑色字迹的雪缎顿时藏无可藏。
曹青槐吞了吞唾沫，闭上了眼。
花姑子聪慧，拿起一块雪缎看了看，再看看满床的雪缎就明白了曹青槐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傻啊？”
嗯？曹青槐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花姑子。
花姑子却什么也没有说，在屋子里寻了一个铁盆过来，拿起床头的油灯，那雪缎碰上了火苗，瞬间烧了起来。
曹青槐赶紧起了床，就要去抢：“你干什么？”
“哎，说你傻，你还不自知。”花姑子身手灵活，哪里那么容易被抓住，不一会，整个床上的雪缎都被她丢进了铁盆里。
曹青槐欲哭无泪，也有了情绪：“你干什么？邹涟没几天了。”
“你这个样子，官府的人寻着字迹就能找到你了，别到时候邹涟没有救出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曹青槐眼中蓄满了眼泪，她是真的想不到办法了：“我已经写了大半个晚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花姑子没有说话，在屋里转了一圈，竟然直接拆了曹青槐的一个妆盒，拿出里面一块三尺来长宽的隔断。
“你要干什么？”
“刻字。”
曹青槐灵光一现，她终于知道花姑子要做什么了，立刻围了过去：“你行吗？”
“睁大你的眼睛瞧一瞧吧。”
花姑子手中的刻刀在那块板子上翻飞，木屑如雪花一般落在铁盆里，瞬间变成了灰烬。曹青槐蹲在她旁边，看着那些字渐渐清晰明了，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睛里满是光芒：“你也觉得这个方法好？沈家和宋家要掩盖真相，我就把真相公之于众。”
花姑子手上的动作未停：“你就没有想过，就算公之于众，结果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也要让世人知道真相。邹涟就算逃不过一个死字，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花姑子抬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一滞，很多时候大家都没有逆天改命的勇气，总认为事已至此，那就算了，何必去和命运抗争，最后头破血流的也只会是自己，对自己尚且如此，对别人呢？往往稍稍一伸手就觉得已经尽心了，尽力了，却忘记了，其实我们还可以踮起脚尖，甚至可以跳起来。
“怎么了？”曹青槐见花姑子定定地看着自己。
花姑子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继续刻字：“待会还是用朱砂印刷，朱砂红比较显眼。”
曹青槐想想也是，马上就去箱笼里翻找朱砂，花姑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明明她的弟弟已经被带去了宫里，福祸不知，她却想着救邹涟，真是傻啊，傻啊，傻得分外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