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自十岁到伏村,也算是全村子人看着长大的。她相娇貌美天然一股乡村妇人们没有的柔媚之态,却性子娇憨干活泼辣,全然没有寻常妇人们的娇弱之气,便是貌美也是混然不自知,自幼伏泰印与伏水氏两个当亲女儿疼爱,又与青山青梅竹马。在家里外操持生养孩子,行为上挑不出瑕疵来。
三不出是,有所娶无所归,有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晚晴是买来的童养媳,被休后早已无家所归,这便是一不能休。再者青山走后四年,两个老人卧病皆是她一力发送,这里二不能休。另青山如今富贵休妻,更是要遭人唾弃,这便是三不能休。
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妇人在整个清河县都再挑不出第二个来,更何况上下伏村这点地方,妇人们除了三条腿的小脚拐子们就是些粗脚蠢货。既她成了无主妇人,伏盛又是个风流的,心里早就有了想头。
而因她占着三不出的理,是以休妻之事自然不能明言,伏盛与高山兄弟着伏盛商量许久,欲要为青山铲平道路,想的便是要先坏了晚晴名声和身子,叫她自行离去。若她执意不肯,便寻个偏远地方的寒户猎户强硬发嫁。
既心中藏了这样的恶心,伏盛盯着晚晴的目光便有些阴沉。
她身段优美,仪态可人,正是最鲜嫩最娇艳的年级。而如今不过五月,到过年还有些时日,这段日子够做许多事情。伏盛这样想着,脸上便笑的有些不自然。
伏泰正自幼不喜这个七叔,见他坐着不走,自己起身又去楦那皮子。伏盛这才恍然大悟般负手四处看了一圈道:“既来了就好好住着,你承着一门祖业,当替伏海大哥顶门立户的。”
言罢转身走了。
晚晴回家一看,果见猪舍的门叫花生修理的紧紧的,又容留他吃了一碗榆钱饭,才叫他回了隔壁。自这日起,每天早起她便将铎儿打发到隔壁,叫他也去学伏泰正一起练拳。
三岁多的小儿,手脚都是嫩的,那里能学什么拳。伏泰正先叫他扎马步,一扎就是一刻钟。铎儿瞧着小爷爷自己行云流水棍子舞的喧天,心内也十分羡慕,而他自己只能抱着小拳劈开腿站着,动不动还要叫他吼:“背挺直,头摆正!”
宥儿并村里别的几个孩子听闻铎儿在练拳,这些日子也常攀在伏泰正家门上,在外怪叫怪笑道:“铎儿,有本事出来打两拳!”
“快出来咱们比一比!”
“快出来叫爷爷我练一练”之类的话。
铎儿觉得有些羞臊,时不时扭头又见晚晴像狼一样的眼神在院墙上飘着,不得不擦擦鼻子自己端起小拳扎着马步。
转眼到了给齐膝的粟谷苗锄草的时候。这日晚晴挎了蓝子铲子,头上披了方帕子过了河岸自家地里,就见车氏正在田地中忙碌着,她有些惊讶了笑道:“大嫂家里那么多的地都忙不过来,怎好来给我家锄田?”
娄氏心道:这地眼看就是我家的了,我不锄由着你糟蹋?
只是高山交代了这种话万万不敢透露,只得哼哼道:“你也太粗心了些,地里草都结成网了,我替你拨了几颗。”
言罢背了筐子走了。马氏穿着桃红的绸袄葱绿的小裤挽着裤脚也在自家地里忙碌着,努了努嘴道:“你这二嫂眼睛里除了那个宥儿,就只有地,地于她像命一样。”
晚晴道:“阿正叔家的地全是他家种着,他自家当初又分的多,不过她爱地爱在骨子里,把这一村子的都给了她只怕她还觉得不够,还要去削旁人家的田梗。”
马氏笑道:“你倒很了解她。”
两人即又凑在一片田地里,马氏便又想起那年轻帅气的阿正叔来,凑过来问晚晴道:“听说你家铎儿如今拜了阿正叔作师父学打拳?”
晚晴推了马氏道:“自家地里锄去,我家的不用你锄。”
马氏又凑了过来道:“他那样冷面一个人,居然也会帮你?你可小心,男人们的好可不是白得的,只怕过些日子他要从你这里寻些甜头。”
言罢就去捏晚晴胸前鼓鼓的地方。晚晴叫她臊的有些难受,忙躲了道:“他是铎儿的爷爷,帮忙也是应该的。而且他本也不愿意,是族长说了情才愿意收的。”
马氏冷哼着摇头:“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不懂男人,谁要帮你指甲盖一样大一点忙,都是要从你身上寻甜头的,不信你晚上等着。”
晚晴听她说的有些下流,低了声音实实在在说道:“我是有丈夫的,青山冬天估计就能回来,你再莫要乱说造口舌,叫我将来难作人。”
马氏看她有些可怜,心道她还被蒙在鼓里。她生的这个容样,男人们岂有不馋的?前些年有个在外考取功名的丈夫,又公婆俱在时,男人们自然不敢造次,可如今她的丈夫从京城几千里外寄来休书,言明要叫族中将她发嫁。若此事传开,她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品性,如自己一般,稍有不甚便也不过是村中男人们案板上的块鱼肉而已。
想到这里拍了拍晚晴道:“你比我有性子,遇到那种事情,无论他是谁,只要不愿意就一定要一脚将他踢开,你可知?”
晚晴摆手装出个凶相:“放心吧,我凶着了。”
她终是有些不放心马氏,又劝慰道:“你往后语言上行事上也勒着些,万一真有了那种事情,男人们提了裤子就完事,女人是要被拉到灵河边大槐树下开尊祠的。”
马氏笑问道:“你听谁说的?”
晚晴道:“我婆婆说的。”
马氏低头锄着草也斩着栗谷苗子:“拿我开尊祠,那也要他们舍得。”
晚晴习惯了马氏这样无头无脑的话,掂了脚跳到远处,远远的离了马氏,自己一个人去锄草。年轻妇人们的心性,干活也喜欢凑到一处。马氏见晚晴起身走了,自己也磨蹭着跟了过来低言道:“你没发现你家高山春山那样横的两兄弟,在伏泰正面前倒是乖的什么一样,伏盛也是,何时正眼瞧过一般村里的男子们,见了他还不是客客气气?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晚晴推了一把马氏道:“不想,快回你自家地里去。”
马氏装了一肚子的闲话要搬舌弄非,此时便是有刀逼着她都不肯走,自顾言道:“你家那个死了的大哥黑山,你可知是谁打死的?”
晚晴亦是个村妇,整日呆在这小小一点山村中不听外讯不闻风声,果真来了兴趣兴冲冲凑上前问道:“谁?我婆婆临死的时候还念叨他,说他可怜下地狱了的。要来年青山回来了替她到清河县水帘洞记着上柱香去。”
马氏努了努嘴:“正是你隔壁那阿正叔。”
晚晴摆手又蹲回去锄草:“不可能,你再莫要扯这些闲话,我隔壁那阿正叔看着再正经不过一个人,又是高山兄弟的叔叔,怎会打死自己的侄子。”
马氏见晚晴声音高起来,忙捂了她嘴叫道:“咱们说些闲话,你再高声叫人停到,可不是要害死我?”
晚晴掰了她手推她两把:“隔壁自家地里蓐去,我家的不用你管。”
马氏虽松了手仍不肯走,低声说道:“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伏泰正小时候与高山几兄弟不睦经常打架,有一回不知因何打起来,他竟拿石头将黑山整个脑袋给砸烂了,还不止一下,砸成了个烂瓢样子都不罢手,是你家公公伏泰印赶去将他制住他才停的手。”
晚晴听她说的有些残忍,心中忆起那伏泰正每日早起耍棍子,确实是十分的狠意与手法,此时虽仍不信,却也忍不住问道:“那怎的官府没有治他?”
马氏道:“这就是你家高祖的本事了,不仅蒙了你公公婆婆两人的嘴,还勒着高山春山伏铜这些人都不敢往宣扬,只说黑山是病死的。”
晚晴心中待信不信,推了马氏道:“快去你家地里,我信就是了。”
她锄到日头高升了才过河回家,到隔壁去接铎儿回家吃饭,进门就见伏泰正与花生带着铎儿三个坐在厅房屋檐下,一人端着一碗,桌上还有碟水灵灵的凉拌萝卜与黄瓜条子。铎儿费力拿了筷子扒着碗沿往嘴里刨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