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蝶衣的描述,加上食脑蝽轻易同意了“折磨使团”的要求,牧歌几乎断定,使团的人员配成、初始目标和牺牲条件,全部是为了推动战争而设计的。牧歌一开始就鼓吹自己的价值、倒向壳族那边,就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
云嘉瞧见牧歌挂着无奈而怜惜的笑容,心头一软,含嗔催他:“叫你走都不走啦?真想做孵蛋器呀?”
食脑蝽冷笑着一锤定音:“云嘉仙子,身为宗主,连规矩都不懂了吗?议和诏书还没宣读呢,壳族总得在议和诏书上签字,才有诺可守吧?”
云嘉疑惑,心想曲靖不是事先跟食脑蝽媾和了吗,都知道议和诏书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形式,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她嫌弃食脑蝽食古不化,就吩咐曲阿:“念了诏书就走。至于那个人,走不走随便他好了,自作孽不可活!”她恶狠狠地咬了重音,可牧歌依旧不理她。云嘉顿时恨不得一辈子不理他。
舞姬奉上诏匣,曲阿开匣展开议和诏书,庄严念道:
“青丘宗主诏:
古岳青丘,灵脉并行,奇观如双日同辉,两族结永世之好。星坠于野,非青丘之愿;现缚于君,修上古之谊。另附宗嗣曲阿为质子,以嘉诚意……”
曲阿念到这里,脸色白了。
云嘉仙子箭步而出,横袖拦住侄儿,怒起双颊,立起细眉喝道:“妄想!!曲阿绝不可能留下做质子!”
蝶衣“啧啧”两声,扭头抚面不忍看,右手却打个响指,殿外顿时“嗒嗒”乱响,似有一大堆节肢动物聚集围堵,严阵以待。这赤果果的武力威胁,已经昭然若揭,把绒族仪仗队吓得花容失色,挤成一团,躲在云嘉仙子身后。
食脑蝽拿前肢搓着脸,像只大苍蝇。他慢吞吞地发出生涩的人言:“嘉宗,你毕竟让位了,现在是靖宗主事,条款都是靖宗与王虫谈判拟定的。你听使节把靖宗的诏令读完——老朽没记错的话,您可是强调要遵守承诺的。”他搓一阵口器,竟然解除了精神麻痹,让蚁王幽幽醒转。
云嘉仙子俏脸惨白,银牙咬碎,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竟方寸大乱。她本以为曲靖会对她言听计从,保持和平。没想到曲靖居然用这种方式来保持和平?
用曲阿当质子?那可是云嘉最赏识的宗嗣!更是他曲靖的亲儿子!非要选质子的话,不能选一个冷门的宗亲吗?
云嘉已经搞不清曲靖在想什么了。
牧歌看着花容失色的云嘉仙子,心中嗟叹。云嘉自恃有读心术,地位尊崇,一直拥有保持优雅的自由——直到这份自由被她的继任者所剥夺。
曲阿断断续续地继续念议和诏书:“为彰宗嗣之仪,使团所属卫士十人、仪仗十名,皆随曲阿为质,祝两仪永昌,邦谊久长。”
“连我都要被质押给壳族做人质吗?!”云嘉的五指发麻,身体冰凉。她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话,睫毛颤抖着,望着牧歌的面具,心里却在想曲靖——我是否太依赖读心术,才会被亲哥哥玩弄于鼓掌之中?
“嘉宗?”食脑蝽好整以暇地提醒云嘉,“如果要遵守承诺的话,就请你以身作则,留在古岳地宫做人质吧。”
“不……不要。”云嘉翕动红唇,神思恍惚地回绝,至今没有从被至亲背叛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我不要当人质。我要回织女星。”
“姑姑……可……宗父的旨意……”曲阿还在想曲靖。
“不要管你父亲的旨意了!”云嘉对曲阿尖叫,两行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下来。烈焰炙烤身体的剧痛再次传来,她仿佛再一次走进牧歌的内心,体会到背叛带来的五内如焚,体会到出卖导致的锥心之痛。她根本无法管理自己的情绪,背脊有冰冷的电流在窜,指尖有酥麻的痛在烧,脸上有绝望的泪在滚,刹那间,力量、名望、威严都遭到蒸发,她真切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弱女子。
在猝不及防的伤心之中,云嘉最后看一眼牧歌,瞧见他面无表情地凝视自己——云嘉想,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能从容地管理这种焚烧理智的怒火?我已经不想思考了,我只想杀了曲靖,我想杀人……
“如果嘉宗不遵守承诺,壳族只好动用武力……”食脑蝽刚开口,云嘉仙子就睁圆眼睛喊道:“我永远不会向卑贱的虫子低头!我飞升的时候,你们还是一群不敢见光的蟑螂!你们敢再弄脏我的衣服,我就一把火把地宫焚了!”
她说完荡气回肠的誓言,扭头喝道:“曲阿,姑娘们,跟我走!嘉宗带你们回家,谁敢拦我!”她敢说敢做,拂袖走向殿门。
食脑蝽火冒三丈,顿时振翅升空,喝道:“还轮不到你在老朽面前撒野!兵蟑,给我把他们抓起来!”他面朝奔逃的曲阿,再次运起精神麻痹术,曲阿顿时哀号一声,踉跄跌倒,扶墙弓腰,扶额喘息,呈不胜酒力状。兵蟑一拥而上,要去逮曲阿。
云嘉厉斥:“放开我侄儿!”话音刚落,急运火德功法,一颗鲜红炽烈的本命宝珠呼啸而出,像一颗燃烧的足球,从黑蟑身体中贯穿而过,将灵魄尽数收割而去。被宝珠透体的黑蟑一个个化作焦黑的雕像,在簌簌震动中粉碎、坍塌,变成一地炭块。曲阿从一地焦炭里痛苦地往外爬——他能够在食脑蝽精神麻痹术的控制下保持每小时1公里的移动速度,已经难能可贵了。
云嘉仙子托着赤焰宝珠,洁白的尾巴绽放九朵虚影,鲜红的衣袍与长发冲天飘舞,宛如一朵刚烈的火苗修成人形。她美目一瞪,“不怕死的就追来!”一声娇叱,竟让兵蟑不敢近前。
牧歌看见云嘉杀虫都不会弄脏衣服,啧啧称奇,心想黎姿一定跟云嘉合得来,对虫子都是同仇敌忾。
蝶衣悄悄对牧歌说:“俘虏这个骄傲的狐狸,我们就在她肚子里产卵,看看能进化出什么样的后代出来,包你解气。你要不要参战?”她亲眼看见牧歌被绒族使团背叛,心想牧歌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俘获云嘉。
不料牧歌一反常态,冷漠地说:“这是你们两族的事,我不插手。我只管分内事。”这意思竟是拒绝参战。
蝶衣顿时气堵,跺脚脱口而出:“你是否跟她有旧情?”
牧歌扭头看蝶衣,见她一脸不甘,真的在生气,就说:“是我的私事重要,还是你们移民异世界重要?”
蝶衣想了一下,回答说:“我下班的时候是前者重要;我上班的时候是后者重要。”
牧歌险些被她呛到。他恼火地说:“那就下班再来烦我!你若怕我跑了,我现在就将图纸给你画出来就是,你不必逼我去追杀云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