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饭了!”潇夏曦站在餐桌前低低地喊了声。
雷承旭收起报纸,侧首看了眼餐桌的方向。潇夏曦身上的围裙还没有脱下来,她手里握着炒菜用的小铲子煞有其事地清点着桌上的菜式,似乎想起了还欠着什么,马上转身再钻进了厨房,从里面调了两小碟的调酱出来。
看着这一切,雷承旭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起来。
莫名有种错觉,而这种感觉,是自母亲去世后,很久也没有再出现过的温暖,就像……就像忙碌工作后归家的丈夫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妻子精心布置的饭菜,然后共渡一顿平淡而温馨的晚餐。
“怎么还坐着?再不过来,菜就凉了!”潇夏曦又再喊了声,这次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敢情是以为那个男人没听见了。
雷承旭应了声,把报纸收拾好,故意将那张印有赌场开业的报纸压到最低。但想了想,又翻了出来,放在最上面。
餐桌上果然布了好几个精致的小菜。
其实这两年里潇夏曦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厨艺上虽然没达到很高的水平,但还是有些长进的。特别是凌少祺醒来后需要更多的营养品补进身子,她更加不遗余力地学习各种烹饪。所以这一顿比家常便饭好一些的饭肴,于她而言根本毫无难度。
雷承旭不由得食指大动。
表面上依然不动声息:“不错!”
潇夏曦眉开颜笑,她早已经脱下了围裙,从住家女人一下子又变成了文静乖巧的小女孩,然后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调皮地晃了晃,“美酒配佳肴,今晚你总得要赏脸啊!”
仿佛早有预谋似的。
不过雷承旭也不在意。虽然她做的只是普通的西餐,而且这瓶美酒看上去也平常得紧,与他平日开饮的那些高品格红酒相比,实在不是一个档次。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本来红酒作为餐酒已经是一种时尚,在这样的氛围下,共享一瓶美酒,也是美美的一桩乐事。
潇夏曦若无其事的在两只玻璃高脚杯里倒上了红酒。
顿时,酒香四溢。
她拿了其中一杯递给了雷承旭,将自己的那一杯向前微微一送,“这一杯是我敬你的。太多感谢的话我也不说了,反正就是,谢谢你!”
雷承旭眯起了眼睛,看着灯影下不施脂粉的她,眼波如丝,反而有一种素淡的本色气质,眸光闪烁中隐隐透着他看不明白的意味。
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很顺当地接过红酒,一饮而尽,潇夏曦却只是小小的抿了口,并不深饮。遂后再为雷承旭满上。
酒色荡漾的红酒里映印着他英俊的脸,厚薄相宜的唇轻抿着,目光似洞悉一切,又恍若什么也不知,只是在潇夏曦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满上红酒时,他一次又一次地一饮而尽。
潇夏曦反倒无知无觉似的,在餐桌前为他布菜、为他盛酒、适时地为他递上纸巾。说不出的殷勤体贴,但是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时还为自己亲手烹饪的菜肴美美地邀功一番。
并不刻意,甚至可说得上有些沾沾自喜了。
雷承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们对前尘往事谁也没再提起过,总体言,整顿饭下来,比想象中轻松温馨得让人流连忘返了。
不过说也很奇怪,他在商场上浸润了那么多年,对酒一向有免疫力,可是这红酒喝下去没几杯,一阵酒气已经涌上了头脑,意识渐渐有些不支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潇夏曦大概也看出他有了醉意,直接嚷道,“这儿有我来收拾吧,你到沙发那儿先休息一会儿,嗯,再放点音乐,这样会舒服些。”
随意而随性,语气中反倒没有了平时的客气。更像一家人里的日常说话了。
雷承旭似乎很理所当然地放下刚要帮忙收拾的碗筷,径直走到音响前,选择了一牒轻音乐,调节了一下音量,然后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全身心地放松。
潇夏曦顺道将大厅里的灯光调暗。
从厨房里再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里荡漾着一种温和的氛围,除了轻淡的音乐催人入眠外,还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声细微的气息,是雷承旭安然入睡的声音。
她不禁有些自责。确然,她预先在酒里耍了些手脚,所以,对不起。
从房间里取了一张薄毯,她摄手摄脚地走近雷承旭,展开薄毯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半蹲着,近距离地看着那张紧阖着双眸,如雕如琢的脸。淡薄的光影下,那张脸有种别样的美感,线条显得格外柔和却更加立体,清隽的额、挺拔的鼻梁,还有厚薄相宜的唇。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站起,环视了一圈,确保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再回到房间,提出了一个小小的皮箱。
里面是她日常换洗的衣裳和必需品。早在凌少祺接受审讯结束前几天,她便开始着手准备了一切。
准备离开时的护照、飞机票、还有路线。
这个小房子是她住了两年的地方,暂时的栖身之所,当真正要离开时,还是有些不舍的。还有在沙发上安然入眠的男人——雷承旭的心意她一直都懂,只是她欠他的无可计量,能还的却少之又少。
所以只有选择这种方式,让彼此都解脱。
何更况,她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与夜宸隽之间唯一的牵挂了,
她要好好地保藏起来。这一次,绝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提着那个小小的皮箱,她站在通往门口的通道处,终究咬了咬牙,再踱到沙发边,放下皮箱,在矮桌前坐下来,翻开一张便笺,在上面匆匆留下了片言只语。
偶一回头,雷承旭还是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看样子,她下药的份量是过重了,才致使他几杯红酒下肚,就醉了。
潇夏曦笑笑,将那张便笺压在矮桌的花瓶下,终于提着皮箱,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铺天盖地的,是浓墨似的黑夜,点缀着几许路灯照耀着前进的方向。她将身上的大衣拢了拢,被灯光拉得颀长的背影渐渐融化在愈见浓重的灰霾里。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后面,那一格熟悉的窗户,窗帘被轻轻的挽起,温和的灯光从里面迫不容缓地涌了出来。窗帘后隐现出一抹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整个低矮的窗格,却动也不动的,两道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越走越远的小小身影,眸色明亮,无端的显得有些寂寥落索。
他的手上攥着潇夏曦留下的那纸便笺,已经被他攥成了皱褶的一团。里面匆匆数语,可是他已经看出了她离开的决心。
应该说,从潇夏曦密谋着准备离开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清楚了她的意图。
可是不能阻止。
所以只能配合。
配合着她的诃谀奉承,配合着她作别前的最后一顿饭,配合着她用红酒将他灌醉,只为她的出走留下一个没有遗憾的轻松背影。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克制,才让自己表现得无知无觉一般地躺在沙发里,感受着她小老鼠一般为他盖上薄毯,感觉着她近距离端详自己时的吐气如兰,看着她瑟缩着身体在矮桌前写下这张便笺。
他多么想在后面抱住,让她为自己再一次挽留。可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假如这是她认定了的路,那么,他会让她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直到……他再忍不住地去把她找回来!
~~~~~~~~~~~~~~~
8月12日,盛夏。
美国西部的监狱发生了一起犯人暴动的事件。
几十个重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攻击性武器,骤然挟持了大批狱警做人质,到处吆喝,到处放火,到处都是被推倒围墙后遗留的残垣败瓦。
甚至还听到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声由远而近地滚滚传来,整个监狱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火光几乎染红了半个天空。
这一起暴动事件惊动了州政府,大批军警奉命镇压。
连续僵持了一个星期,暴乱终于平息下来。可是展眼望过去,一路凌乱的场面惨不忍睹,被烧焦了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除了暴乱的歹徒外,还有被劫作人质的狱警。
犯人的档案库也被严重销毁了。
经过清点,监狱里走失了一部分重犯。但是场面实在过于凌乱了,原本的监狱已经不能再用,只能将剩下的犯人分流到其他监狱暂时看管。
至于走失的那部分重犯——大概只能通过DNA鉴证,才能确认尸体的身份,然后逐一排查了。
各种媒体争先报导了这一次暴乱的新闻,暴乱的原因被压了下去。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里面必然存在着很多猫腻的地方,只是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真相被掩盖在烟雾弹里,更加显得扑朔迷离。
恰巧的,在经过DNA鉴证后,最终确认,在那堆尸体里,找到了属于“凌少祺”的尸首,几乎全部被烧焦,面目全非……
而持久旷日之下,暴乱中出逃的重犯名单一直没有确定下来,最终成为了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