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说过,夜幕降临之后,小木屋方圆百米外的范围会启动机关,一般的野兽不能轻易接近小木屋。潇夏曦觉得这话里恐吓的成分居多,目的是防止她在晚上到处乱跑。可是有一次从瀑布踱步走回小木屋的途中,发现了几处野兽出没的痕迹,她终于相信龙七的话。
从最初精疲力竭的深眠,到现在,她已经适应了时刻保持警惕的浅眠,外面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她也能第一时间从绻恋的被褥中弹跳而起,隐蔽在黑暗的角落窥探外面的动静。固然,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昨晚陪着龙七在断崖边上吹了一晚上凉风,潇夏曦回小木屋的时候已经感觉有些脚步虚浮,想必是感冒了。蜷缩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醒来后浑身淋漓,嗓子炙热得如火灼烧。支撑着起床喝口凉水,眼角瞟处,榕树下油灯光亮所及的地方有两团黑影闪过。开初她以为是错觉,转瞬发现,小木屋在明显地摇晃,有她不可料知的物体正沿着软梯攀上了小木屋。
潇夏曦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山涧野林里人迹杳然,除了猛兽,她想不出会有第二种可能。抄起放在床头的长径手枪,里面上了子弹。潇夏曦熟练拔枪的动作后,龙七开始教授她射击的技巧,现在的她是枪不离身。
小木屋建在梢凹,只有一门一窗,屋内几无可藏身的地方,她瞅准了靠窗的位置,准备设法突围。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两团黑影一纤瘦一悍壮地投影在地板上。潇夏曦屏住了呼吸,若果是人倒好,若然是猛兽,则少不了一场恶斗。只是很奇怪,有不明物体擅入机关保护领域,睡在摇床上的龙七不可能没有知觉。
黑影渐渐接近,因为背光,躲在角落里的潇夏曦看不清来路,待至黑影离她只有两尺的距离,她骤然挺枪,实行先发制人。好吧,暂时先将那两团黑影的不明物体定性为“人”。
她快,对方更快,一个小擒拿手,纤细的黑影夺下了她的枪,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把同样直径的枪指向了她的脑门,而悍壮的黑影堵在小木屋的窗户,封住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去路。
要害受制,潇夏曦只能束手就擒。现在,她基本上可以确定,两个黑影是人,而且能有这样的身手,除龙七莫属。
“龙七,开什么玩笑?”半夜三更搞突袭,难不成这是新一轮考验?
“夏曦,没想到,你竟然是青龙帮派来的奸细。”黑暗里,龙七的声音冷得让人心寒。
奸细?!
潇夏曦懵了。
青龙帮她听说过,与天鹰会是死对头,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黑道大帮。听说帮主行事诡秘,不像司徒皓谦,到哪都扬着一面“我是帮主,请来杀我”的旗幡,招人侧目。很少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他成名在司徒皓谦之前,享誉却比司徒皓谦更富有传奇。可是——她想不通,自己又怎会与青龙帮扯上关系?
“龙五的诊所被一夜捣破,我们的人折损惨重,全是你报的密!”龙七咬牙切齿,冷得发狠。
潇夏曦惊愕,几乎脱口而出:“那龙五呢?他——”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太震惊,她全然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一个曾经谈笑甚欢的人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头,痛得欲裂。这一场感冒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小七,用不着跟她多话。毙了她,我们马上走人。”旁边那团稍显悍壮的黑影终于发话了。潇夏曦的心瞬即凉了半截,连带头脑也清明了半分。
“慢着,我要见会长。”潇夏曦听到子弹上镗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司徒皓谦,那个男人,曾经承诺会保护她,“我是他的女人,只有他可以处置我。”虽然一直在否认,但是在关键时刻,谁又会笨到再去推拒这个金漆保护伞。
龙七恍若未闻,心头的恨已经惹红了双眼,手一抖,正要向潇夏曦开枪,却被身边的大汉出其不意横斜伸出的手格歪了方向,那惊险的一枪“砰”地打在小木屋的屋顶上。夜色混沌,潇夏曦隐约感觉得到龙七的怒气在升腾:“四哥,不能放过她,龙五生死未卜,我要用她来偿命——!”
“带她回去,留待老大亲自发落。”龙四的声音不大,却夹杂着不容反驳的沉稳,他倏地抬手,在潇夏曦的脖颈横扫一掌,潇夏曦吃痛,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伏在地板上,失去知觉。
“四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龙七赌气地将手上的枪砸出窗外,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怒火。
“我们到现在也查不出对方确切的来路。说是青龙帮,只是初步怀疑。留着她,我们可以找出更多线索。”龙四完全理解龙七对龙五的感情,但为了顾全大局,他必须当机立断。
龙七长立当地,彼此看不清对方的存在。只是共事多年,她熟知龙四的性格,做事细致心思慎密,对龙五的失踪他不会错过任何可以掌握的线索。至于她——潇夏曦,说实在的,这些天的相处不可能一抹而尽,若非龙四带来的消息过于突然,她忧心忡忡失却冷静,也不会拔枪相向。
龙七长脚一踹,把门踢歪了一边,噔噔噔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潇夏曦被龙七领走后的第四天,天鹰会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攻击。而被攻击的目标,出人意料的却是龙五的私人诊所。它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平日的防护算不上深严。在外人看来,那只是一家用作休闲静养的私人公寓,并不起眼。
龙五脱下手术服,换上白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奋战十六小时,由天鹰会转介过来的盟友首领最后一个手术终于完成。每次手术,对龙五来说都是一次挑战,对生命的考验。遑勿论对方的身份,一旦站在手术台上,他就有义务而且尽责地将手里的手术刀化腐朽为神奇,为患者排忧解难。
摊开手,一条伤疤横亘在他的左掌掌心。十年前,他就用这只手挡住了架在他父母脖颈上的利刃,可惜,那个秋风凄雨的晚上,他,注定成了孤儿。同样的伤疤,留在了某人的脊背上,像一个篆刻的印记,永远也无法磨灭那年那月那日在那个长街后巷里发生的所有。
“你愿意以后都跟着我吗?”某人在砍低最后一个对手后,手握利刃,凛然转身,对着他说。
他顶着冷雨,勉力睁开被雨水粘结的双眼,涩然地看着这个如谪神般俊美的少年,点头。是他,用他的身体替他接下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刀,鲜血混染了雨水,沿着他身体的曲线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入沟渠,也滴入了他的心田。除了相信他,他已经无路可走。
从此追随,这一晃,便是十五年。
刚要熄灯准备离开,这段时间他太累了,天鹰会与其他帮派的地盘之争日趋白热化,虽然司徒皓谦有心将天鹰会逐渐带上正轨,可有些分支分派终是脱离不了痞气,每天都有伤者被送入他的私人诊所。还有与天鹰会结盟友好的首领,出于对他医术的仰慕远求而来。司徒皓谦常拍着他的肩膀称许说,他为天鹰会攒下了不少威望。
他苦笑,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了他。
虽然他用不着亲自伺候每个伤者,他也忙不来,自有诊所里的美女护士为他们包扎处理伤口,但在重要的手术上,他仍然会亲自操刀——手上的柳叶刀,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突然,诊所的东面响起滚滚的爆破声,窗外火光红红,继而喧声大作,医生、护士、伤者相互搀扶着跑出病房。他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走廊拦住一个正赶去安保的保镖询问情况,话没说完,又一阵爆破声从西面响起,火星乱蹿,燃着了窗帘和被褥,火势以万夫莫挡之势迅速蔓延。
整个诊所转瞬陷入了一片惨黑的迷雾之中。
诊所倚山而建,北面是悬崖峭壁,他们的人唯有向南面转移。天鹰会的保镖都训练有素,但医生、护士和伤者手无寸铁,人数众多,转移的速度相当缓慢。沿路被乱蹿的火舌侵噬,好几个人慌不择路误闯误撞地跳出了窗外,活活地摔死。队伍行至走廊的尽头,倏地蹿出几个手持机关枪的蒙面人,一阵乱枪扫射,走在最前面的人首当其冲,黑压压地倒了一片。
龙五本来跟在队伍的末尾位置垫后,前面的人像洪水一样往后撤退,想必是遇上了埋伏。他提气腾空一跳,脚尖踮着地儿,几个跳跃,已经越过重重叠影,借着转角的掩护,手扬处,三片柳叶刀如离弦的箭,在枪林弹雨中穿镗破肚,径直刺入蒙面人的手腕或者臂膀。受伤的蒙面人仓惶拐入转角,手上的枪也弃之不顾了。
前方的危机稍缓,龙五指挥由几个保镖带头开路,逃生的一行人紧跟随后,而他则捡起了地上蒙面人遗落的机关枪,仍然守在最后,亦步亦趋地,以防行进的人再受到双面袭击。
爆炸的声音延绵不绝,整个昭海市都能感受到地动山摇般的震撼。十几辆黑色轿车在闹市中咆哮而过,全速向着诊所的所在方位开进。车头的位置,赫然是一只雄雄的银色猎鹰。
车队在诊所前的空地急速停下,从车里齐刷刷地跳出几十个身穿黑衣的保镖,持着长枪以半跪的姿态一字排开,枪口瞄准诊所的各处出入口。司徒皓谦从其中一辆轿车走出来,映入眼际的诊所俨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他冷眉紧蹙,手一扬,身后的龙四随即高呼:“救人,留活口!”
十数个保镖迅即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进行掩护,其余人戴上防烟雾的面具,抢入诊所救人。有持枪的蒙面人见势不妙,只得放弃继续狙击诊所里的人,凭借门窗的掩护与天鹰会展开一场激烈的枪战。
司徒皓谦站在车队的中央,由龙四领着四个保镖持抢守在他的周围,防止有对方的人偷袭。他薄唇紧抿,忽明忽暗的火光使他挺拔的脸显得更加阴霾不定。
——龙五,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