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临,一轮残月突破云层高悬。
琉璃坐在院子里,端着茶盏兀自出神。
今日的苏亦彤实在让他太过意外,以致于他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在他的记忆里,苏亦彤从来无能无德,与帝位从不匹配,可据他今日观来,她多才多计,与以前很不一样。
又或者说,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琉璃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到了,苦笑的抿了抿唇,他抬头去看已经黑沉了的天色,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呼吸困难。
院子里静谧无风,院门大开着,不时有人从门口路过伸出脑袋来看看院里情况。
“公子。”
“嘭”的一声,院门突然关上,院子里凭空多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琉璃微微侧头。“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办妥了。”漠河恭敬答道:“依附尚书大人的那些人,已被属下除去了,为避免横生枝节,他们与尚书大人往来的信件也被属下销毁。只是……”
略一思忖,他有些不安地道:“那赈灾钱粮……”
“不用寻了。”琉璃道:“眼下汴州城的危机已除,那赈灾钱粮能不能寻到已经不重要了。”
钱粮既是在卫连杰的手里,终归也是他的。
“那我们……”漠河偷偷抬眼看他,“要回都城吗?”
“自是要回的。”琉璃起身,走到一旁的墙角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没人之后才道:“只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漠河不解。
“白日苏亦彤想出了一个能还汴州城往日繁荣的法子,我想……留下来看看。”清润的声音出口平淡无波,但漠河就是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隐隐夹杂的兴奋。
不过两日未见而已,他竟觉得自家公子在某些方面上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都城那边?”
“你回都城一趟吧。”琉璃道:“让义父先按兵不动,”
“那大将军……”漠河小声问道:“要是问起公子的事该怎么办?”
勾唇一笑,琉璃道:“如实回答。”
苏亦彤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待到醒来之时,天已破晓,门外熙熙攘攘的喊叫声不时传了进来。
她眯了眯眼,推了推还搂着她的风飞翼,迷糊的问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话音刚落,便见刚才还闭目沉睡的风飞翼倏地睁开了双眼,看着她,淡淡地道:“不过是一群难民前来滋生是非罢了。”
是的,滋生是非。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但碍于怀里的人睡得香甜,他又贪恋那股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柔,所以便由着外头的人去闹了。
为此,身兼护卫之职的云清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苏亦彤往他怀里钻了钻,随意道:“那便让云清找个由头把他们打发了。”
说完这话,苏亦彤便又睡了过去。
风飞翼既好笑又无奈的看着她,好半晌才应道:“好。”
就在云清焦头烂额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扰自家主子清梦时,这时,房门开了,风飞翼颀长的身姿突然出现在门口,只听得他淡淡开口道:“怎么,是忘记本王的吩咐了?”
“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云清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连忙摆手摇头道:“是外头的难民嫌工钱少,不愿开工。”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风飞翼的声音顿时冷了下去。“那便将带头闹事的抓起来,处以极刑。”
极刑?
云清有些哑然。“可是……爷,他们都只是无辜的百姓。”
“无辜又如何?杀一儆百的道理不懂吗?”冷冷暼他一眼,风飞翼继而转身关上房门,回屋继续补觉去了。
云清盯着房门发了好一会呆,才大步朝着前门走去。
府衙门口闹事的人有很多,云清只抬眼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街头巷尾,吓了他一跳。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旁边守门的衙役一脸焦急的朝他走来,问道。
“还能怎么办。”斜他一眼,他道:“把带头闹事的人押入牢房再说。”
“啊……”衙役道:“那万一他们反抗怎么办?”
“那便处以极刑。”咬咬牙,云清慎重其事道。
“是……”
衙役虽然不愿,但还是叫了几个衙门的弟兄拿人去了。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但眼下,好似一切都反着来了。
没一会,那几个衙役便回来了,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要多抽象就有多抽象。
云清嘴角抽了抽,故作糊涂地问道:“人呢?”
带头的衙役哀怨的朝他看了过来,委屈道:“大人,小的无能。那些难民实在太放肆,小的们……”
说到这里,衙役们都同时低下了头。
云清也低下了头,只觉自家主子给的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他可能要完不成了。
“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琉璃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云清闻言一喜,连忙回头去看,“丞相,你可算来了……”泪眼汪汪的迎上去,云清头一次觉得丞相其实也是很亲切的。
“嗯。”琉璃颔首,眯眼瞧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看向云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
云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的跟琉璃交代了一遍。
琉璃听完,忍不住蹙眉深思。
好半晌,他才低低开口问道:“陛下呢?”
“啊……”
云清对上他的眸光,回道:“陛下……还在里头休息。”
“没醒过吗?”
云清摇头,三分认真七分掺假道:“丞相您也是知道的,陛下前两日受了伤,身子还没好全……”说到这,云清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谎给圆下去了。
毕竟,他口中受了伤的那人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睡着回笼觉。
“嗯,我知道。”琉璃点头,轻声道:“这里太吵,把人都聚到城外去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转瞬就化解了云清所有的难题。
他欣喜的抬头,朝着琉璃行了个礼,便带着人疏散人群去了。
闹事的难民被云清引到了城外,琉璃作为目前唯一能主事的人,也只好随着人流出了城。
待到民心安定,琉璃再回衙门的时候已是晌午。
苏亦彤在大厅里提笔作画忙得不亦乐乎,瞧见琉璃进来,连忙笑道:“丞相回来了?”
“嗯。”琉璃点头,瞥了眼坐在大厅一侧的风飞翼,冷嗤道:“摄政王当真好兴致。”
轻轻抿了口茶,风飞翼抬眸看他,勾唇浅笑道:“兴致谈不上,本王只是闲来无事罢了。”
“你……”
“倒是丞相,一大早的就不见了人影,可是让陛下一番好找呀!”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风飞翼淡淡地道。
琉璃这时面上已是一片铁青,闻言,神色不由缓和了些许。忙不迭的朝着苏亦彤拱手作揖道:“不知陛下寻微臣有何要事?”
苏亦彤放下笔,一抖铺在案几上的纸张,笑道:“呐,朕画的汴州地形图,你们都来看看。”
“汴州地形图?”
风飞翼与琉璃同时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抢。
“喂!你们干嘛。”没好气的瞪了二人一眼,苏亦彤道:“这可是朕的心血,由不得你们乱来。”说着,她抬头朝着门外吩咐道:“去把玉公子唤来。”
“是。”
门外有人应声,紧接着便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苏亦彤将纸张重新铺回桌案,眼尾上扬,朝着二人得意的笑道:“看吧。”
“这……”琉璃看了那图纸一眼,顿时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是打算重建整个汴州城?”
虽然古代与现代有着很大的沟壑,但在建筑一事上来说,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所以,风飞翼与琉璃只一眼就看懂了图纸上画的是什么。
对此,风飞翼也表示惊愕。但相较于琉璃流露在面上的惊愕,他却是要镇定不少。
“自然。”苏亦彤点头道:“既然决定要恢复汴州城往日繁荣,朕为何还要保留这旧址。”
“那陛下可曾想过,这里一旦拆了,百姓们将居无定所,露宿街头?”琉璃神色肃穆道。
“诶……”摆摆手,苏亦彤道:“朕是说要拆这里,但没说要让百姓无处可去。”
“朕已经决定好了,自今日开始,就免除百姓们的赋税。”
“陛下莫不是在说玩笑?”琉璃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也不怪他小题大做,如今的离国是以官家为首,若百姓不用像朝廷上交赋税,那么离国国库就会很快空虚,若是在此期间再遇上它国来犯,离国怕是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粮草钱财不足而被灭亡的国家。
“谁开玩笑了。”苏亦彤一字一句道:“朕知道,朕说的这法子要想在离国实施起来会很难,但你又怎知这法子不可行?”说着,她又道:“如今的离国,官风败坏,更无官之德,试问丞相,这样的人又怎会知百姓疾苦?”
听了她的话,琉璃沉默了。
苏亦彤说的没错,如今的离国,就处于这样的一个循环,官以欺民为乐,别说知百姓疾苦,但凡是让他们能察觉出一丝捞油水的地方,他们都不会放过。而这,也不过仅仅是那朝堂暗角的百分之一的黑暗而已。
更有甚者,视人命为草芥,兴趣来时,当街屠民。这些,他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