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陌殇打心底里发誓,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去。但一想到苏亦彤所托付给他的江山社稷,便也只得认命,不等跟琉璃开口道别,就调转马头回府。
百姓们围在城门口看了好一阵热闹,也没听懂二人话语中的意思,待君陌殇一走便也都散了,唯有一群眼里冒着星星的小姑娘花痴的盯着琉璃,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公子,我们该回了。”
漠河上前提醒,恰好挡住那群小姑娘落在自家公子身上的视线。
“嗯。”琉璃颔首,翻身上马,利落干脆。“走吧。”
天际,一缕残阳如血,斜斜洒下。
琉璃刚要踏马而去,便忽闻前方有马蹄踏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隐隐传来。
“公子,有人来了。”漠河挡在马前,紧紧盯着前方人影浮动的街道,不敢有片刻放松。
“无妨。”琉璃眯眼,觉得漠河有点小题大做。“让开吧,不要紧的。”
这都城之中少了风飞翼,便是他的天下,所以他无需惧怕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
“可是……”漠河抿了抿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乖乖退到一旁,牵起了马缰绳。
马蹄声由远及近,终是在琉璃期盼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绣着“卫”字的旗帜在风中翩翩起舞,琉璃只需一眼便知道来得人是谁,忙翻身下马,拱手唤道:“义父……”
然而,他这一声落下,车里却是再没了动静。
琉璃疑惑,忍不住又唤道:“璃儿见过义父……”
这次回应他的,不是略显苍老的声音,而是一道清脆,笑如银铃的女子声音:“琉璃哥哥……”
车帘被突然掀开,卫长泱病态苍白的脸渐渐显露出来,她笑着看向琉璃道:“不知泱儿今日是否有幸,能与琉璃哥哥一同游街?”
夏日虽是炎热,但到了夜间,却是清凉如水。
卫长泱在琉璃的搀扶下,一同游街赏景,一路引来无数人艳羡的目光,只当是才子佳人,神仙眷侣。
“琉璃哥哥,我们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卫长泱有些感叹的侧头去看身侧的人,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多年前。
她自小身子不好,爹爹又过分疼爱,总怕她摔了,碰了,于是一天到晚的把她关在府中,不让她出门。也唯有琉璃哥哥在府的日子,她才能得到爹爹的允准,出门游玩。剩下的便只有逢年过节,才可在大批护卫婢女的拥护下出门一次。
再后来,琉璃哥哥搬出尚书府,她就再也不曾出过尚书府的大门。只因爹爹同她说,他与琉璃哥哥有要事在身,让她不要出门为他们平添麻烦,所以,后来她就学乖了,不论是天晴下雨,还是逢年过节,她都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过自己的风月。
直到他们再次重逢,她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悸动……
“是啊,”对此,琉璃也深有同感。“今日怎的想起出门来了?”
“我听府上的下人说撞见琉璃哥哥正往城门赶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卫长泱道:“所以……我也想来凑个热闹。”
“嗯。”琉璃颔首,迎着她的视线道:“想去哪里玩?”
“不如就由琉璃哥哥做东,带我游玩可好?”苍白一笑,卫长泱强自提起了精神。
“好。”
君陌殇满心怨气的回到府中,一通乱摔之后,整个人就像恹了一样,神情恍惚的靠坐在椅子上,似在想些什么。
府中的下人见此,都吓得躲到了门外,眼见着厅里一地的碎片,却是不敢靠近分毫,生怕触了自家将军的霉头,引来祸事。
“来人……”
夜风拂过院中的花草,君陌殇那似悲伤过后而变得嘶哑的嗓音在屋中突兀响起。
“大将军。”
有下人听见动静进来,却只敢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他们的映象里,大将军的性子一直很好,除了平日里爱胡闹些,但在正事上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可今日不知怎的,还没进门就是一身戾气,见东西就摔,也不管那东西是不是值钱,让他们很是惶恐。
“把这里收拾了吧。”
君陌殇豁然起身,惊得那人掉头就往外跑。
“本将军有这么吓人吗?”君陌殇自觉好气又好笑,忙几个箭步掠到那人的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又给拎了回来。
“大将军息怒……”
君陌殇手一松,那人便立刻跪地求饶。
“起来。”
屋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君陌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本将军要入宫一趟,你等会把这里收拾了。”
明月皎皎,已是深更半夜。
君陌殇独自打马走在街头,只觉心中甚是寂寥。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回来的八卦还言犹在耳,虽是八卦,可他知道,那一定是真的。
风飞翼对苏亦彤有多好,旁的人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失去挚爱之人的那一天,明明当年那个小丫头说的是非他不嫁,可这才一转眼,不过是失了忆,便爱上了旁的人,却唯独丢下他,在这场情爱里饱尝苦楚。
可纵是如此,他也仍舍不得去怪她分毫。只因,她是他的亦彤啊……是他从小就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
这一晚,君陌殇既没有回府,也没有入宫,而是择了一家不算喧嚣的客栈,买了几坛酒,一人独坐屋檐上,对月饮酒,醉生梦死。
千里之外的苏亦彤似心有灵犀般,躺在山间精心挑选的一块大石上,望着天上明月,怎么也睡不着。
昨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她的警惕也提高了不少,暗中让人调查那刺客出处之时,还不忘让影卫给左隶带话。让其立刻赶赴汴州,若再遇难民拦路,可拿着圣旨去当地官府寻求帮助,并给予其可罢免官员的权利。
此旨一出,纵是当地官员不愿领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故而,不出半日,拦路的难民便被清空了大半。
说来左隶也是可怜,一路上为了救助难民,不惜把自己与一众将士的干粮都送了出去,所以,才到半路,干粮袋里却已是空空如也。
苏亦彤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心里骂了他好一通的蠢货。话是如此,但她知道左隶此举是为民考虑,虽是心疼自己的钱财,但还是写信让影卫送回都城,让君陌殇即刻派人在临近的城镇买些物资干粮给送去。
与此同时,月涟也被风飞翼派遣去寻云清去了,她一走,苏亦彤耳旁再没个唠叨的人,只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但少了她,她又觉得她与风飞翼的相处模式越来越诡秘了,白天赶路的时候,二人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她都能感觉到空气的凝固。夜间休息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又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吻她的那一幕……
不知怎的,每每想起,她竟然还觉得有些欣喜,就像是魔障了般……
“还没睡?”
耳畔,风飞翼那低沉魔魅的声线伴着夜风忽然传来,苏亦彤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却见风飞翼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身前。
“你……”
皎洁的月光下,苏亦彤一张小脸红成了猴屁股,粉粉嫩嫩的,莫名带了点讨喜的意味。“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风飞翼宽袍广袖一拂,顿时惊起一阵微风,扬起地上浅埋着的尘土向一旁掠去。“你呢?”
“朕也睡不着。”苏亦彤又躺了回去,双手枕头。看着那皎皎月光,忽然道:“风飞翼,你有喜欢过人吗?”
她的话问得突兀又不合时宜。风飞翼闻言一怔,不禁回头去看那道月白的身影,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想知道?”
“不想。”苏亦彤一口回绝,随后又解释道:“朕只是不想摄政王走了歪路,浪费了自己的大好年华。”
不论风飞翼心中是如何想,但她都不会想。
因为她知道,她不属于这里,早晚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所以,她才不敢……不敢轻易言爱,不敢交付真心。
只是这些,不会有人懂,更不会有人想要去懂。
“哦?”挑了挑眉,风飞翼勾唇道:“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万籁俱寂,漱漱风声伴着林间树叶婆娑摇曳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谱写着一首动人心弦的乐曲,竟有些悦耳。
那端安睡的百名护卫,已有人打起了呼噜。
苏亦彤听着动静,紧张的情绪才终于放松了不少,“有什么好赐教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豪赌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风飞翼再次转过身去看那道月白的身影,眸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想法很可笑?”苏亦彤见他没有回话,不由嗤笑一声,接着道:“其实朕也觉得可笑……”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世界,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就是个笑话吗?!
“若本王不觉得可笑呢?”风飞翼突然打断她道。
“怎么可能。”苏亦彤不置可否,“有谁会愿意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更何况还是在你们这个思想保守,女人地位不值钱的世界……”
苏亦彤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因一时口快而说了什么,但风飞翼却是很快地捕捉到了她口中的“世界”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