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越田庄上下被翻了个遍,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据下头人回话,丽娘当时与红嫣分开,又见那老乞儿在附近游荡,便唤至面前说了两句话,给了些银两。当时那老乞儿低声喃语,服侍之人又嫌他恶臭,稍有一步之远,并未听清他所说之语。只是丽娘突然变了脸色,他们还以为老乞儿冒犯,上前再次将其驱赶开来。除此一桩,中间再无任何异常。
这乞丐得了银两,该是道谢才是,为何丽娘会变了脸色?反常必妖,必需要找到这乞丐才是。
红嫣派了人向相邻的几个庄子递话,请求帮着寻找,特别要留心乞丐。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田庄,虽不十分清楚这皇庄中住着什么人,但也是不敢推拒的,立即发动了佃农,四处举着火把寻找。
但在这黑暗之中,树林、草垛、大石,可藏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搜寻了大半夜,仍然无果。
红嫣心急如焚,一瞬间她想起了舒大和舒元,这一家人早被她抛在脑后,她明知他们背地里有些不妥,但始终认为他们兴不起浪来,自身变故一波接着一波,便懒怠理睬。此刻左思右想,觉着他们无此能耐,但是……如果背后另有其人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翩空面色惊惶的送了封信来:“娘娘,在一块大石上,压着这封信,像是指名要呈到您面前的。”
红嫣一凛,接过信来细看。
越看脸色越难看。这封信,居然是费诺留的……不想费诺竟然佯装成了个乞丐模样。
费诺向来贪于酒色,侥幸逃命,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不料他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就是费衍还未死,想方设法针对的,也只是狄秋浔一人,并没想到从红嫣身上入手。换十个人,恐怕倒有十一个不会认为狄秋浔身为帝王,会为一个妃嫔手软。可这费诺,耽于女|色,便也从女|色着手。料想他先前是无从接近红嫣,便只能拿了丽娘了。
只是他这要求十分令人为难,竟要求赦免费家子孙和逸郡王。
红嫣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其构造,怎么会认为一位嫔妃的母亲,能令狄秋浔做出如此让步呢?
可是,事已至此,关乎丽娘,再不可思议,红嫣也必需一试。
当下沉下心来,寻思费诺既然要拿丽娘要胁,她便暂无危险。此事要得到解决,无论如何,都要依靠狄秋浔了。
哪怕只是加大力度寻人,亦是越快越好。
红嫣叫了侍卫统领来问话:“我要入宫,可进得去?”
侍卫统领蒲荪忙道:“微臣此处有令牌,娘娘何时要入宫,都是使得的。”
红嫣不再废话,着人备了马车,整装连夜入宫去。
宫门早落锁,蒲荪喊开了一道小侧门,出示令牌,宫人看了又看:“蒲统领,这要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深夜闯宫,可是要入罪的。”
蒲荪晗首:“我自然知道。”
宫人又抬眼打量他身后,依稀认出是舒昭仪,大惊失色,心道:她不是烧成灰了么?
旋即收敛神色,再不敢为难,偏开身子,让人从小侧门进去。蒲荪不能再入内,只由着翩空和融晴陪着红嫣进去。
红嫣一路寻到了清心殿,揪着小宦官问道:“皇上在何处?”
小宦官认出是她:“小的也不知。”为免皇上被行刺,皇上夜宿的确切位置,并不是随便抓个宫人都知道的。
小宦官领了她去寻副总管,总算问出了所在:皇上宿在方婕妤的琉璃轩。
红嫣目光一动,旋即恢复了平静,一路往方婕妤的琉璃轩去。
琉璃轩早已闭了门,翩空上去拍了好半日里头才有人持着灯笼上来开了门。
是个小宫女,认出翩空来,登时冷笑了一声:“翩空姐姐,大半夜的,您来敲什么门哪,您这想争宠,也没了主子了不是?”
翩空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呢?没看到娘娘在这?”
小宫女这才瞧见立在阴影中的红嫣,唬了一跳,想要叫声“鬼”,终是没这胆,牙齿打颤。
红嫣淡淡的道:“行了,去看看皇上和方婕妤安置了没有,若是方便,就递个话,说红嫣有事求见皇上。”
夜深人静,这边响动早传到里头,方婕妤满是怒气,直以为是旁人争宠耍的花招,正叫了人来问话,顷刻传了话上去,红嫣立在这门口,等了好一阵,竟见狄秋浔衣着齐整的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她半夜入宫,必有急情,狄秋浔仍是冷静的问道:“有何事发生?”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来揽她。红嫣微微一让,避了开来:“皇上,臣妾有事相求,还请换个地儿说话。”
狄秋浔慢慢的放下了手,嗯了一声:“去清心殿。”
两人默默无语的一路到了清心殿,狄秋浔摒退了众人,转身一把抱住她:“吃醋了?”
红嫣笑了笑:“没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都想明白了。”
狄秋浔目露奇异之色,看了她一阵,作势要去吻她,红嫣连忙别过头,从他怀中退开:“皇上,我心急如焚呢,有事求皇上。”
敷衍的样子,让狄秋浔心里不大舒服。他蹙了蹙眉:“何事?”
红嫣便将信拿出来:“皇上,还请救救我母亲。”
狄秋浔一目十行将信看完,面色微沉:“……我会命人天明之后不开城门,满城搜寻。”
红嫣略一沉默,仰起头,有些希翼的道:“若寻不到,能否……”
狄秋浔神色一敛,有了些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红嫣,逸郡王在我手上,我并不会伤他性命。但他落流落在野,各路心怀不轨之辈,将利用他作出无数文章。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格局,又要再起波澜,是祸非福,将牵连无数人命。同你母亲比起来,孰轻孰重?这不是以儿女私情论的事情。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寻找,但不能答应这样的胁迫。红嫣,你能明白么?”
红嫣心中一沉,却无法责怪他,只能默然不语。
狄秋浔拍拍她的肩:“红嫣。”
红嫣勉强笑笑:“我知道了……搅了皇上的雅兴……是我不好,先告退了。”转头就走。
狄秋浔拉住了她:“说的什么话,别急着出去,就在宫中歇一晚又如何?碧梅轩原封未动……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
红嫣推拒道:“我急着呢,要回去领着人,在田庄附近再搜一遍。”
好说歹说,仍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一般,头也不回的出宫去了。
她今日的态度,是这段时日以来最好的一次了。但狄秋浔反而觉得不真实。想着也不由摇了摇头:难道非要她横眉冷对才是好?
红嫣回到田庄时,天已亮了。
一夜未眠,她憔悴了不少。
狄秋浔出动整个燕京守备进行搜寻。
红嫣却在三日之后,收到一个小乞儿送来的一封信,信里用布包着一截断指。是丽娘的食指!上边的指甲,是丽娘在被舒大毒打时,曾经掀翻过一小部份,重长出来后,新旧部份衔接并不平滑,对方显然是有意剁了这根容易识别的手指。
红嫣脑袋轰然一响,眼见狄秋浔来了,便揪着他的衣襟:“求你,求求你!”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丽娘对她的母爱不是假的,且早已和她前世的母亲身影融合,她绝对不能看着她出事。
看到她的眼泪,狄秋浔微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抚她:“别急,我一定会找到她。”
红嫣哽咽:“你放了费家那些人,他们不成气候的,放了逸郡王,他从来没有争夺的心思,他顽皮了些,但他是个好孩子,求求你了。”
狄秋浔看着她,没有出声。
红嫣渐渐的变得绝望,止住了眼泪,不再看他。
狄秋浔有些无奈:“嫣儿,你冷静一点。受人胁迫,该设法破解,而不是令其得逞。否则,这种事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红嫣摇头:“我只有她这一个最要紧的亲人。觉得任何东西,比起她的安危来,都值得退让。而且费家了孙也好,逸郡王也好,自身没犯过错,全是受人牵连,放了他们,也是皇上的宽仁之举。”
狄秋浔扶住她的手臂,令其站好,看着她道:“嫣儿,你可以让,我却不可以让。我是一个皇帝,一旦让了,波及太多。从此众人皆知你是我的软肋,再无宁日,你明白吗?”
红嫣捂着脸,不肯应他。
狄秋浔深知只要他不松这个口,旁的说了也无用,只是默默的陪着她,到末了,到底因朝中有事,勿勿离去。
费衍先前能驱动死士,此刻虽然身死,但也保不准没有残留的力量,费诺支使一两人,行刺不能,送送信还是无碍的,连续十日,东藏西塞,搜寻的侍卫们不是在石头下发现了丽娘的帕子,就是在草垛发现丽娘一只耳环或戒指。
红嫣状若疯狂,狄秋浔再如何说已寻到线索她也听不进去,只觉得他终究是个帝王,以王权为第一要紧,不过是对她有两分情份,敷衍应付罢了。
这日狄秋浔在院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从人,就要往里走,见着翩空立在门口,便问道:“娘娘今日如何?”
翩空有些为难,忐忑的道:“娘娘说,不想见皇上。”
狄秋浔顿足,叹了口气,他不想过于刺激她,还是等寻到人,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默默的在门口站了一阵,转身走了。
翩空蹑手蹑脚的走入室内:“娘娘,皇上已是走了。”
红嫣嗯了一声:“你也下去罢,我一人静静。”她几乎已经绝望,假使,费诺拉着丽娘随便往个山坳中一藏,等找到时,恐怕费诺都已因为要求无法达成,而让丽娘变成一具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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