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鸳雏这边刚一走神，太后那边的话题便转向了最近宫里比较时新的花样子。
闹哄哄的一团中，也不知是哪个妃嫔便随口说了一句：“淑妃娘娘衣上那个百蝶花绣据说极是难得呢！”
定眼瞧去，淑妃身上那件桃红色的宫装果然极是不凡。粗看着平常，仔细瞧去却是内含文章。
宫装的褶皱间隐隐可见一只只翩跹的蝴蝶，在裙摆处聚集得最密，越往上越是稀疏，每只蝴蝶无一不活灵活现，纤毫俱现，行走间飘零舞动。
最难得的是这些蝴蝶形态、花纹竟是无一相同，仔细看去，隐隐可见一闪而逝的亮光。
据说，百蝶花绣的每只蝴蝶身上都缀了极小粒宝石，在晚上更是光华流转，行动间宛若众蝶环绕。
配上淑妃今日的双刀髻，爽利之余不乏妩媚明艳，看着极是赏心悦目。
要说这件百蝶花绣在寻常人家来说确实是难得，但在奢华富贵的皇家来说，也称不上多么的惊采绝艳。
说它难得，只不过因为淑妃曾有过一件百蝶花绣，但不慎破损，扰得淑妃极是苦恼，于是皇上便特地下令内务府专门为淑妃赶制一件一模一样的。
要知道，妃嫔制衣，虽四季皆可，但也有特定的时间限制。若淑妃无缘无故便叫内务府破了例，在宫中总是说不过去的。
皇上的这份体贴宠爱，确实是叫后宫无数女人红了眼睛。
太后淡淡的瞥了眼含笑不语的淑妃，眼光一转，便停在了叶鸳雏的身上。
“哀家听说，淑妃的姐姐也曾是平远侯嫡女？”
这话说得诛心了。一个“曾”字，一句“嫡女”，便已经狠狠地打了淑妃和叶鸳雏一巴掌。
一句话便点明叶鸳雏由侯府嫡女跌落为侯府中非嫡非庶的尴尬存在，更是显示了她如今与淑妃之间的云泥之别。毕竟，叶鸳雏的母亲并非病逝，而是下堂，在古代经常认为下堂之妇必是德行有亏，也会影响别人对其子女的看法。
如果是真正的叶鸳雏听见这话，只怕是要羞愤致死了。但她是谁？是从万千竞争者中拼杀出来的黑马，脸皮不可谓是不厚的。
作销售这一行，没靠山没家势，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也是时有发生。人家恶语相向时你还得笑脸相对，人家气势嚣张你还得谄媚逢迎。
自尊？自尊能当饭吃还是当衣服穿，只要还没涉及底线，所有多余的自尊你都得嚼吧嚼吧自己咽下去。推销拼的是业绩，要想要业绩就得有人脉。21世纪的社会就是这样，否则，您也别混了，得，哪凉快哪呆着去。
所以，叶鸳雏对太后这话还真没什么伤自尊的感觉，但还是配合着默默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衬着那张小白花般的脸，很是楚楚可怜。
现在理论上来说，她和淑妃隶属于一伙。现在摆明了是高位斗法，她为了避免被炮灰，还是让战斗值比较高的淑妃顶上吧。
毕竟，太后这话也是明里暗里的点明淑妃之母并非原配，可以说是削了淑妃的面子。
太后也并没有理会上前的叶鸳雏，那眼光更是如刀般直直的落在淑妃身上。
淑妃缓了缓脸上僵硬的笑，“有劳母后挂怀了。母亲在家时便把姐姐当成亲生女儿般教导。”
却是没有回答“是”还是“不是”。
“哦”，太后抿了抿茶，也不接淑妃的话，转头打量了一下叶鸳雏，似笑非笑，“哀家听说你不久前得罪了丽妃啊，大家都在宫里，也该和和睦睦的。”
叶鸳雏上前几步，正想开口回话，谁知太后竟是转头又和旁边的妃嫔们聊起了别的，好像刚才浑然没有对叶鸳雏说过话一般。
那架势，带着上位者隐隐的尊崇，有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和冷漠，直把叶鸳雏弄得好像是低入凡尘的蝼蚁。
一旁的妃嫔也很有眼色的转了话题，好像谁都不知道那边还杵了一个大活人。
一时之间，大殿上竟只有叶鸳雏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淑妃皱了皱眉，便转头和庄妃、叶梓柚悄声说着话。
宜妃饶有兴致的望了望叶鸳雏和淑妃后，继续品手中那杯仿佛怎么也喝不完的茶。倒是庄妃方曼姝颇为担心的看了看叶鸳雏。
好嘛，太后这个老太婆倒是端的好做派，果然宫斗指数超过淑妃等一众人等。如果说太后是宫斗大师的级别，淑妃等人怕是只有学徒阶段了。
瞧瞧，心灵上打击、环境上冷落、气势上压迫，要真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古代闺秀，怕早就哭出来了。
那样更好，御前失仪的罪名也可以落实了，再禁足个把月，等皇帝新鲜劲一过，她叶鸳雏也算是昨日黄花了。
再不济，她脑袋要是不灵光点，必定恼上淑妃，那她和淑妃的联盟也算是垮了一半了。
这果然是赤果果的阳谋啊，整人都整的那么光明正大，连大靠山淑妃都不能明着相阻。
叶鸳雏心中为太后高标的宫斗指数啧啧称奇，眼眶却是应景的红了又红，身子更是受不住打击般的抖了又抖。那泪珠儿更是强忍在眼眶之中，更添了无限的娇柔，端的是楚楚之姿。
可不，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太后的倾情演出呢？她也得给力不是？
殿内或讥讽或嘲笑的眼光或明或暗的落在叶鸳雏身上，不管是旧的妃嫔还是新封的秀女，心中都大为畅快。当时宣旨时的正五品容华位分，可是让许多人生生咬碎了银牙。
明明位分是皇上给的，人也是皇上自己看中的，但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迁怒”一词由此衍生。
退出永寿宫时，叶鸳雏匆忙仓促，又让很多妃嫔暗地里笑了好一阵子。
回宫的途中，夷光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望了望那抹狼狈而退的身影，微微倾身上前，“主子，淑妃那边……”
叶梓柚微微摆手，快步前行，待得再也看不见永寿宫时，才嗤笑着开口道：“今天永寿宫这出戏还真是精彩”，只是话语间并无多少或喜悦或嘲笑的样子。
夷光跟着叶梓柚的时间最长，便斟酌着开口道：“叶容华不成了，主子不就机会来了。”
叶梓柚望了望远处娇艳欲滴的鲜花，这明媚的□也挡不住深宫的寂寥刺骨。
“哪有这么简单，再看看吧。我看叶容华那娇滴滴的样子，只怕还能入了皇上的眼……”
夷光一惊，望了望自家主子的脸色，终是不敢再开口了。
“入了皇上的眼，淑妃怕就要急了，到时，也不迟……”
这话悠悠荡荡，夷光隔得近，也只听见个隐隐约约。
灵犀宫里，庄妃和淑妃正坐在一处。
方家和叶家有姻亲关系，两家的势力在宫里又比不过上官家和林家，方曼姝和叶梓归自然是更加亲密一些。
“永寿宫那位可是越发厉害了”，庄妃抚了抚腰间的佩玉，望向一旁的淑妃，却见叶梓归正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神态慵懒妩媚，不由的一笑，“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倒让我白白为你忧心了。”
语声清婉宁静，很有些平心静气的效果。
淑妃揉了揉脖子，又微微换了一个姿势，才开口道：“各家都送了人进来，太后今儿个针对我，左不过是因为受了丽妃的气，在我这儿找回些场子罢了。”
“丽妃确实嚣张了些，连瑶华宫的宫人出去，也总比别宫多了几分体面。”
方曼姝让袅娜换了茶后，才继续说道：“今儿个太后要见新封的妃嫔，咱们四妃自是要领着她们前去的，丽妃倒好，一句身体不适就打发了太后身边的嬷嬷，也着实嚣张了。”
说着，便叹了一口气，不再开口。
淑妃似有所感，望了望她后也不再说话。
叶梓归知道她的心病。庄妃无宠，深宫又步步惊心，这次方家选了几个颜色姝丽的美人进来，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这些都要庄妃操心。
窗外的光影打进来，显得方曼姝的身影愈加单薄。轮廓依旧美好，清华内敛的样子，只是仅仅是经过寂寞深宫三年的雕琢，便已经添了些沧桑。
说来，方曼姝也才18岁，正是如花的年纪。
还记得刚进宫那会，即使再规矩持重，也有那么些属于青春少女的活泼与好奇，当时的四个少女，鲜活明媚得还像是昨日的画面，如今却在寂寂深宫中各自沉浮。
叶梓归望了望这满室的清雅富贵，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终归于沉寂，只是心更是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