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和飞机,虽然都带着一个“飞”字,但无论整体外观还是制动系统都有很大不同。
对于飞艇中的乘客来说,二者的差异还会体现在窗外的景色上。
慢。
慢悠悠飘过的白云。慢悠悠弱下去的日光。慢悠悠前进的飞艇,仿佛永远也不会到达终点。
唐千鹤坐在窗边,视线落在窗外,注意力却集中在身后。
仇一客坐着的位置一直没有动静,她想他大约已经睡着了。
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唐千鹤舒了口气,身体向后仰,把自己靠进座椅里。
因为之前在利贝诺犯了那样的失误,她一路上都忐忑不安。
现在回想起来,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采用更委婉的方式,从仇一客那里探知他对上个世界的事情究竟想起了多少……那么直截了当地问“上辈子的事你想起来多少”,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呐呐我知道很多事哦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来问我”吗?
她先给出了提示,对方顺着台阶走上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越想越觉得自己蠢,想着仇一客那句“慢慢想,下飞艇前给我解释清楚”,唐千鹤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她已经看出来了,仇一客和修生生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却对“上辈子”保持着旺盛的好奇。
他咄咄逼人,但她却不想多说,因为之前已经有过类似的事件了,那时她说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可他的反应是这样的——
【我肯定没见过你。】
【我完全没印象。】
嗯,就是这样的。
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想不起来的,怎么样都想不起来。想得起来的……就,记着吧……
望天,这样下去会变成怎样,她也猜不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咕哝着,她侧了个身,准备睡一觉。
原以为利贝诺群岛和加尼亚之间相距甚远,后来她才知道仇一客当时是坐着飞艇来利贝诺的,飞艇的速度可比飞机慢多了……这么说来,利贝诺和加尼亚之间的距离,远比她之前预想的近……
驾驶飞艇的红发青年似乎是仇一客的熟人,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那就睡一觉吧,睡醒就到加尼亚了。
……
唐千鹤是突然惊醒的。
四周静悄悄,她睁着眼,心跳得飞快。
有点……奇怪。
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
直觉感应到了正在接近的厄运,仿佛半夜独卧房中,没来由地惊醒,下一秒,黑暗里响起了诡异的摩擦声……
唐千鹤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空气的味道有些不对……这种有点甜,有点刺鼻的气味……
有人往机舱里放了乙|醚!
因为这类药物对她几乎不起作用,所以她一开始没留意,但现在闻着这呛鼻味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人暗算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跳起来朝飞艇另一位乘客的座位望去——很遗憾,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受乙|醚影响,仇一客对迷药可没抗体……这是已经被人拖走待宰的节奏?
可飞艇的驾驶员不是仇一客的熟人吗?杀熟?目的是什么?劫财他们身上半颗晶核也没有,劫色……啊。
脑海里跳出一幅预想图:昏迷的仇一客倒在地上,对他觊觎已久的男人“嘿嘿嘿”奸笑,搓了搓手,俯下|身,朝地上的睡美人伸出罪恶之爪……
……不是吧!
抽着嘴角,唐千鹤转身朝外跑,跑过乘客舱,奔过廊道,来到驾驶室前,用力一推,驾驶室内的情景跃入眼帘。
那是……和预想完全不同的景象。
没人倒在地上,两个人都是站着的,不过其中一个手里的匕首指着另一个的脖子……
持匕首的是红发驾驶员,被指着的是仇一客。
仇一客已全然居于下风——如果你这么想就错了,只要再仔细观察一下两个人不自然的姿势,就会发现,被匕首指着脖颈的仇一客,右手已经刺入了变异人的胸膛。
变异人,是的,那个曾被唐千鹤坚定地认为是仇一客老相识的红发青年,他的真正身份是变异人。登上飞艇前仇一客之所以特意格外关注他,正是因为他察觉了对方的异常之处。他和这位红发驾驶员只有一面之缘,对他是异能者还是变异人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出于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的谨慎,才多看了他几眼。
红发的杰森在飞艇场工作了两年,精英区管理层每个月分发给他的晶核足够他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然而一个月前,他被感染成了变异人。
半数以上的变异人都会在刚苏醒的时候把周围的生物全杀光,杰森的运气不错,转变完成时他恰好掉进了一个无人的大峡谷,于是峡谷里的野兽替代人类成了他的牺牲品。在彻底平息了嗜杀的**后,杰森小心地隐瞒自己已经变成了天人的事实,继续从前的生活。
这本来也没什么,末日第六年,变异人的总数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其中不乏努力融入主流社会的“和平主义者”。杰森错在他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药倒两个异能者……
现在他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了代价。
仇一客漠然地抽回手,红发的变异人倒在地上,匕首掉落在仇一客脚边。
他激烈地咳嗽,边咳边喷出数量惊人的鲜血,血中混着黑红碎屑。他的肺部破了个洞,空气灌进去,血液流出来,迅速在地上积成一滩猩红。
失血并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是右肺上的巨大创口,肺部丧失了供氧功能,氧气无法进入身体,不出意外的话,五分钟之内,他就会死于肺梗塞引发的窒息。
但今天发生在这里的剧情,注定曲折离奇。
唐千鹤看着仇一客从机舱里拆出了一个金属零件,摆弄几下,做成一个简易导管,接着就像把钢筋打入地基那样,麻利狠辣地把它插|进了红发变异人的气管。
金属导管插|入气管的瞬间,杰森终于又呼吸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他仍在咳嗽,剧烈喘息,但涨得紫红的脸色慢慢舒缓下来,死神的镰刀从他的脖颈稍稍移开……
仇一客就是在此时,拾起了那把曾经指着他脖颈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削下了俘虏的一片指甲。
惨叫声在狭小的驾驶室内回荡。
“谁指使你的?”仇一客问。
变异人喘着气,他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仇一客并没给他更多的时间,一秒之内,匕首探访了杰森的余下九根手指……
“啊啊啊啊!——”
指甲连着皮肉一起掉落地上,一面肉色,一面鲜红,有一片直接飞到了女孩子的鞋边。
唐千鹤退后两步,脸色不太好看。
末世里直面血腥的机会很多,上辈子跟着“深渊”东奔西走,也不是没撞见过仇一客拷问俘虏的情景,不过这种事……不论见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少了他,就没人开飞艇了。”她还是出声了,不是为了变异人,而是为了缓解自己心中那种不适感。
仇一客没有看她,他侧对着她的面孔显得格外冷漠,雪亮刀刃映出他暴虐的眼,手起刀落,变异人的一只翅膀落在地上。
“不想看就滚出去。”
唐千鹤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如果她不是心中郁闷,她会注意到仇一客此时的刑讯手法非常粗糙,根本不符合他的一贯水准,而他的眉宇开始透出一股烦躁,身上的气场越来越不稳。
女孩子走出驾驶室,甩上门。俘虏变了调的惨叫穿过门不依不饶地传出来。
她走在廊道上,钢化玻璃上映出她冷淡的侧脸。
窗外的风景已经从午后变成了黄昏。
和飞机不同,飞艇这种东西,就算无人驾驶,也可以在空中自由漂浮一段时间。
走过廊道,接下来就该进入乘客舱,但她刚推开廊道与乘客舱之间的隔门,当头就嗅到了一阵乙|醚味儿。
乙|醚的气味绝对称不上多好闻,但站在这充斥着刺激性气体的乘客舱前,唐千鹤的眉心却松开了。
算了,是变异人先出的手,仇一客也算正当防卫……虽然有点防卫过当的嫌疑。
其实她觉得那个红发变异人未必真的有什么阴谋,也许人家就是看着两个鲜美可口的异能者就在眼前,而他又正好很方便在乘客舱的空气里动点手脚……食欲战胜了理智,于是就有了“无良机长丧心病狂:为口腹之欲对异能者乘客下黑手”这种头条新闻……
唐千鹤掉头,回到走廊边向外观察了一下:飞艇下方是绵延的白云,他们此刻大约在平流层中,距离地面至少有三十四千米。
这样的高度……没法打开玻璃窗散发乙|醚了,除非她想被高空的冷空气冻成冰棍。而且,平流层中的氧气也很稀薄……
但她也不能留在走廊里,驾驶室里传出的惨叫太让人不舒服了。
两相权衡,最终她还是走进了乘客舱,不太情愿地从座椅底部紧急箱里翻出了个应急氧气罩,戴在脸上。
用这个顶一会儿好了。
戴着氧气罩,她坐进座位里,开始翻看一本时事杂志——这也是新秩序建立后的福利,全世界几个大型的异能者联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制作一期杂志,内部发售,里面的内容大多等同于那个叫“鸡肋”的玩意儿,但偶尔也会刊登几条有价值的信息。
唐千鹤翻完了大半本杂志,最后在倒数第四页右下角的一个小框框里,发现了她感兴趣的消息。
【神秘疾病袭来:是传染还是原发?】
正文不长,就七八百字,刚好相当于一篇高考作文的长度,唐千鹤用两分钟读完,摸了摸下巴。
总结来说,就是文章的作者在北欧度假的时候,他的异能者邻居得了一种奇怪的疾病,病因不明,但发作起来却很吓人,高烧不退,口鼻出血,甚至还出现了幻觉。文章作者自己也是个异能者,而且还是个带点治愈能力的异能者,然而他却对这种病束手无策,最终那名叫“弗兰”的异能者在四个小时之后,死于多器官衰竭。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事件,但随后文章作者又在三天后,在隔壁的街区上听说了类似的案例。
接下来一个月,文章作者所在的这个小镇,一共出现了四名死者,其中两个是异能者,另外两名的身份则令人大吃一惊——他们竟然都是变异人,这么多年一直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隐姓埋名地居住在这个海边小镇。
后来据小镇的居民回忆,四名死者在疾病发作之前,性格似乎都变得有些异乎寻常,性格温吞的简先生甚至在酒吧中和人起了冲突。
“他当时看起来很烦躁。”一位受访者事后这么说。
——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型疾病,病理尚未明确,甚至无法确定它究竟是原发性疾病还是传染性疾病,唯一能肯定的是它的高致死率,截至供稿之日,发病的患者已经全部死亡。
在文章的最后,文章作者这么写道。
把这篇文章重头看了一遍,唐千鹤放下了杂志,若有所思。
按照文章作者的说法,这种疾病简直是异能者和天人的隐形杀手,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这篇报道就该放在杂志最醒目的地方,标题加红加粗,当做“今日头条”重磅推荐才对。
然而它却被分进了“奇闻异事”这个栏目,这等于给它下了定论:这只是篇赚人眼球的海外怪谈,博君一笑而已,并不值得特别关注。
她将杂志翻过来,查看它的印刷日期。
“2025年8月1日。半个月前的杂志吗……”
正想看看其他栏目还有没有类似的报道,却突然听到乘客舱和走廊之间的隔门被推开的声音。
仇一客走了进来。
他身上传出来的血腥味很重。
唐千鹤诧异地想,只是拷问一个人而已,这血腥味怎么浓得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表情也很难看,通常来说,刚虐完俘虏的仇一客,应该像每一个充分调|教了m的s那样,身心愉悦才对……
“你怎么了?”
仇一客不吭声,越过她朝前舱走去,唐千鹤越发奇怪,丢下杂志,走向他。
“你……”
“别烦我!”
唐千鹤一僵,表情也冷下来。
“神经病!”
骂了他一句,她扭身朝外走。
她要看看那个俘虏究竟怎么回事,哪里伺候得仇大爷不满意了,让他这么暴躁。
刚走出三步,突然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唐千鹤一愣,回身望去——
仇一客倒在了地上。
“喂!”她匆忙奔过去,蹲下|身把他扶起来,然后她注意到他的脸色红得不正常。
心突然沉下去,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好烫。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