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躺在一大盆热水里,舒展开四肢,闭上了眼睛。
他整个人好似已经完全放松。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并不像外表这么平静。
大金鹏王、上官丹凤、阎铁珊、独孤一鹤、霍休、霍天青,也许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他尽力想找出一条真相的线索,好把所有的人和事都串在一起。但是却无法从无数绞成一团的故事线中找到他需要的那一条。
陆小凤又想到赵平安。
这位“天刀杀手”在这整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应该不是布局者,却好像知道的比布局者更多,但是他却又不想去干涉这个局,而更像是一个跳出局外的旁观者,在更高的位置坐看云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决定不考虑这件事情。赵平安既然是花满楼的朋友,那么他就不会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情。
陆小凤一直都很相信花满楼的判断力。
所以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真正好好的放松一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听错,门的确被人推开了。
但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是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屋子里有个赤裸裸的男人坐在澡盆里似的。
陆小凤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但若叫他赤裸裸的在四个女人面前站起来,他还真没有这种勇气。
正当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个少女居然已经一起向他裣衽为礼。
四个衣裳整齐的年轻美女,忽然同时向一个坐在澡盆的****男人躬身行礼,没有见过这种事的人,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却一点没有高兴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猜出了这四个女孩子的身份。
如果能让他选择,他宁愿永远看不到这四个女孩子。
为头的长身凤目的少女已经很恭谨的对他道:“峨嵋弟子马秀真、叶秀珠、孙秀青、石秀雪,奉家师之命,特来请陆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陆公子是否肯赏光?”
陆小凤苦笑道:“独孤掌门已经来了?在什么地方?”
马秀真道:“已经在珠光宝气阁恭候公子的大驾。”
陆小凤道:“好,我一定会去。”
马秀真嫣然一笑道:“若是陆公子肯赏光,我们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陆小凤道:“下次来送邀请的时候,能不能请挑一个更合适的时间?”
叶秀珠忍不住笑道:“我们久闻陆公子的大名,所以只好乘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陆小凤笑道:“其实你们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要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石秀雪眨着眼道:“陆公子真的不生气?”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生气?我简直开心得要命。”
石秀雪怔了怔,道:“我们这样子对你,你还开心?”
陆小凤微笑着说道:“非但开心,而且还要感激你们给了我个好机会。”
石秀雪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悠然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峨嵋四秀的脸全都红了,忽然一转身,抢着冲了出去。
赵平安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陆兄打算什么时候去闯?不妨带上在下一起。”
陆小凤洗澡的屋子外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杨树。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树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峨嵋四秀一冲出来,就看见了这个人,一看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觉得有阵寒气从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马秀真失声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她们,慢慢的点了点头。
马秀真怒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你们想复仇?”
孙秀青冷笑道:“我们正在找你,想不到你竟敢主动在我们面前出现!”
西门吹雪淡淡的道:“就凭你们?”
石秀雪厉声道:“用不着我们,我一个人就足够杀了你。”
她看来最温柔文静,其实火气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坏。
厉喝声中,她的一双短剑已在手,剑光闪动,如灵蛇蜿蜒,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西门吹雪扑了过去。
突听一人轻喝:“等一等。”三个字刚说完,人已突然出现。
石秀雪双剑刚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已都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
她竟未看出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这人的手上生了根。
马秀真沉声喝道:“放手!”
沉叱声中,她、叶秀珠和孙秀青也都拔出了剑,同时刺向刚出现的这个人。
剑到中途,院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峨眉三秀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麻,她们手中的剑就全都落到了这个人的手里。
她们三人呆呆的站在院中,脸色惨白,彼此的眼睛里只剩下惊震和茫然。
她们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快的轻功,如此巧的手法。
石秀雪的眼却已红了,冷笑道:“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还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以为他们是我的帮手?”
石秀雪道:“难道不是?”
西门吹雪忽然拔剑,只见剑光一闪,如惊虹掣电,突然又消失不见。
剑光消逝的同时,他的人亦已消失,空气中只有余音袅袅:“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石秀雪正想问:这株树又怎样了?她还没开口,忽然发现树已凭空倒了下来。刚才那剑光一闪,竟已将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剑削成了两段。
石秀雪的脸色也变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轻功?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夹着她的剑的人已经松开了手,友好的微笑道:“我不是他的帮手,我从不帮任何人杀人的。”
石秀雪苍白的脸又红了,她现在当然也已懂得这个人的意思。也已知道西门吹雪说的话并不假。她脾气虽然坏,却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终于垂下了头,鼓足勇气,道:“谢谢你,你贵姓?”
这人微笑道:“我姓花,叫花满楼。”
石秀雪道:“我……我叫石秀雪,最高的那个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道:“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位?”
石秀雪道:“是的。”
花满楼笑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定还能认得出她。”
石秀雪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
花满楼点点头。
石秀雪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石秀雪怔住。这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将她剑锋夹住的人,竟是个瞎子。她实在不能相信。
月光照在花满楼脸上,他笑容看来还是那么温和、那么平静,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绝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嫉妒别人比他幸运。
石秀雪痴痴的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慕?崇敬?
第二个出现在院子里的人轻咳了一声,将三把宝剑捧在手中,道:“三位女侠,适才在下担忧友人安危,仓促出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峨眉三秀已经从方才的震撼中恢复过来,马秀真上前接过自己三人的剑。忍不住问道:“公子好身手,敢问高姓大名?”
第二个人同样微笑道:“在下赵平安。”
马秀真身躯又是一震,躬身道:“原来是‘天刀’赵公子当面,马秀真同二位师妹一起,谢过赵公子手下留情。”
一边行礼,马秀真的眼睛忍不住又去看向她的小师妹。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该走了?”
石秀雪垂着头,忽然道:“我们以后再见面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当然能听出你的声音。”
石秀雪道:“可是……假如我那时已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也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人会问他这句话。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发觉她已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花满楼无言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已触及了她光滑如丝缎的面颊。
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这就是爱情么?
他不知道,因为他还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
马秀真远远地看着他们,仿佛想走过来拉她的师妹,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过头,看到孙秀青、叶秀珠也在看着他们两人,眼睛里都带着种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痴了。
石秀雪这么样做,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她们这小师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她们心里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有勇气?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
陆小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看着花满楼和石秀雪,嘴角也带着微笑。
赵平安斜倚在墙边,静静的看着那仿佛雕像般的两人,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上官飞燕也杀掉。
他绝不希望看到花满楼抱着石秀雪冰冷的尸体,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流泪的样子。
尽管他总有一天会体会到生命并不是永远都像他想的那么美好,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但是赵平安不希望让他以这么无情和残酷的过程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