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脑胀的拜完师后,沈明嫣饿得前胸贴后背,被带回了荣禧堂。
回到屋里沈明嫣直扑榻上,拎起一块梅花饼就往嘴里塞。吴氏好笑的摇了摇头,说了句慢一点,就不去管她。小孩子在长身体的时候是饿不得的。
恰好沈琳回来看见,被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相吓到了,“慢点吃,慢点吃,”接着指责吴氏,“怎可让她这样吃东西,要是噎住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听沈明嫣一阵狂咳,还真噎住了。括弧:沈国公爷难道你是乌鸦嘴?
慌得吴氏和沈琳二人,抚背的抚背,端水的端水,一阵忙乱。喝下一大杯水后,咳得面红耳赤的沈明嫣终于缓过来了,沈氏夫妻见了都松了一口气。
“女孩子吃相要文雅,细嚼慢咽,教过你多少遍了,还是改不了。你娘也不管管。”沈琳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吴氏正把沈明嫣搂在怀里安慰,闻言怒道:“我还没说你吓到阿嫣了呢。”又对沈明嫣温声道:“阿嫣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沈明嫣很委屈,没脸见人了。大龄女青年的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明明是梅花饼的馅儿太黏了,皮儿太干了,以后再也不吃梅花饼了。
伸手拉拉沈琳的衣袖:“爹爹是阿嫣不好,以后不会了。明天再罚好不好,阿嫣好饿”怕饿肚子,沈明嫣同学开始装可怜,博同情。
听到女儿可怜兮兮的声音,沈琳低头,就见沈明嫣皱着一张肉肉的包子脸,鼻头红红,眼含泪花的小可怜样儿。
沈琳叹气,小女儿就是生来克他的。“这次就算了,下次长点记性,”说着顿了顿,到底是舍不得女儿受饿,又问道,“今天想吃什么?”
“阿嫣要吃嫩嫩的莼菜,还有小鲫鱼汤。”危机解除,沈明嫣得寸进尺,趁机提出要求。
女儿要求不过分,沈琳一口答应。
到了晚上,沈明嫣果然吃到了莼菜羹和清炖小鲫鱼。心情大好笑眯了眼。她坐在凳子上,垂下的一双脚晃来晃去。
这悠闲的样子很让沈明达嫉妒。当即决定,原本要送给妹妹贺她入学的白玉笔洗不给她了。随着年岁渐长,沈琳对他的要求也愈来愈严格,这让生性跳脱的沈家五郎非常不适应。反观过的恣意的沈明嫣,真是让他嫉妒。
“阿娘,你看阿嫣。”沈明达告状。
在大燕高足家具由来已久,已经很普及了,人们也都习惯了垂足而坐,但家教严些的人家在类似全家一道儿吃饭这种场合,女眷往往是依古礼跪坐,垂足的坐姿被视为不雅。家教更严些的世家大族,男丁们还好,要求低些,女眷们就规矩多了,日常起居都是跪坐,因为这样看着很雅很有风度,符合世家风范。
沈家身为世家新秀,家教比一般人家严格,又比老牌世家开明,在礼仪风姿上头只要求沈家人别在外人面前抹黑就成,鼓励大家人前装X,私下随意。
吴氏向来注重仪表,此时她就很得世家精髓地姿态优美地长跪而坐,一派端庄。听得儿子提醒,吴氏侧头一看,顿时脸色一黑。她怜惜女儿年纪小,跪坐不舒服,特许她垂足坐了,却没准许女儿晃足,这可是仪态修养的大忌。
“沈明嫣你给我坐好,看看你那是什么样子,哪家闺女像你一样。”吴氏怒而停著教女。
沈明嫣反应迅速,小短腿一收,改成盘腿坐——这是在允许范围内最轻松的坐法。同时拿了眼睛去望沈琳——情况紧急求支援。
沈琳收到女儿的求助,二十四孝好老爹连忙帮腔,“阿嫣现在还小,顽一点正不失孩童天性。”
吴氏嗔道:“就你惯的她。”暗下决定要狠抓女儿仪态规矩。
吴氏出身低,家里规矩不大,一家人都习惯了垂足坐,出了门做客也是同等的人家,谁家耐烦守那旧年规矩。因着这个习惯,吴氏嫁来沈家后着实难过了些日子。沈琳到不屑这些腐旧陈规,认为时移世易,家具都变了,坐姿变变才是正理。可那时候安阳大长公主正看儿媳不顺眼呢,挑刺挑得方方面面。吴氏被挑过一次坐姿,回来便苦练仪态,姿态美得很。要不是疼惜女儿,想让她宽松两年,吴氏早亲身上阵做示范了。
“不知刚刚是谁在惯。”沈琳顺口回敬到。
吴氏柳眉一扬,沈琳改口赔笑:“好好,是我惯的。”
接着面色一肃,转脸对沈明达说教,“告状非君子所为,再者,阿嫣是你妹妹,为人兄长当劝谏幼妹,以身作则,而不是向父母饶舌。”教育孩子是父母的职责,当然沈琳此举不排除转移话题的目的。
“是,儿子知错。”沈明达起身长揖,表示受教。此次沈明达VS沈明嫣,完败。
呜呜,大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沈明达内牛,爹娘的心偏到爪哇国去了。
上学第一天,沈明嫣跟安阳大长公主依依不舍告别:“阿婆,阿嫣上学去了。”
安阳大长公主摸着沈明嫣的头,颇为不舍,小孙女上学诶,一天不得见了。
沈家婆媳俩目送沈明嫣的小身影出了门,都有些担忧的对望了一眼。同每一个第一次送小孩上幼儿园的家长一样,真是既担心又欣慰。
到了锦绣园,陪送的人员全都留在门口。没法子,锦绣园百年定下来的规矩,入园上学不得自带人服侍。沈家教养女儿并不一味娇养,除了学习功课,也注意培养女孩子们的独立能力,免得离了人连衣都穿不上。于是,沈明嫣孤零零一个,在园中管事的引导下进了园里,同四娘、六娘一起在园里的饭堂百味斋用了朝食。
巳时开始上课,先是文化课。
李老夫子让四娘和六娘自去温书,两人应诺。眼尖的沈明嫣发现四娘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六娘则悄悄的拉了姐姐一把。沈明嫣知道这两个姐姐也许并不欢迎自己。
“可有识字?”先探探底。
“略识几个字。”沈明嫣立着,恭恭敬敬的答道。
“知道怎么写吗?”再问。
“知道。”
“写来看看。”李先生一捋胡子。
书案上笔墨纸砚已经摆好,墨也是磨好了的,这是沈明嫣年纪还小得到的特殊待遇,再过几年,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一刻钟后,沈明嫣的大作摆在了李先生的案头。只见上书:“阿婆、阿爹、阿娘、哥哥、阿嫣。”虽不好看,但总算能够清楚的分辨。
“不错。”李先生捋着胡子点头。这几个字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难度的,难为她记住了,还写得出来。
“当然不错了,”沈明嫣心想,“这可是我练了好几个月的成果。”要了解一个国家,最简单的方法是读史。为了打探消息,沈明嫣卖萌要学写字,沈琳大喜之下抱着女儿去了书房。几个月下来消息没机会找,字倒是练了几个。(不过,沈明嫣你一大龄女青年会写几个字有什么好得意的。)
通过摸底,李先生确定了沈明嫣没有学过其他,便从《千字文》开始授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李先生摇头晃脑自得其乐中。
趁先生陶醉,沈明嫣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六姐,只见她正聚精会神的描红;再看四姐,发现四娘正在看她,沈明嫣友好的向四姐笑笑,得到一个白眼。看来人家对她有意见呢。沈明嫣叹气,别扭的小姑娘什么的最烦了。都是沈老爹,讨什么小老婆啊。
“今天先学这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李先生一口气读完《千字文》全篇,有些意犹未尽。又领着沈明嫣读了几遍,依次解说了,让沈明嫣自己诵读记忆。然后,李老夫子方去检查另外两个学生的功课。不过,沈明嫣这一加入,时间就有点不够了,四姑娘、六姑娘今天就没有教新课。
日中时分,早上的课业就结束了,接着是下午的才艺课。期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吃吃饭,散散步,睡个午觉之类的。
“我就说她来上课没甚么好处,你看,她一来我们的课都不上了。”是四娘的声音。
“四姐,你小声点。”六娘的声音压得有点低,“七娘刚来,先生自然要多照顾一点,当初我来上学的时候不也一样么。”
“能一样么,她是嫡你是庶,以后什么不都紧着她来。”四娘声音上扬,一点也没有背后说人小话的觉悟。
“你忘了锦绣园的规矩了,一视同仁。”锦绣园上课乃是三日一休,期间无论嫡庶起居学习皆是一样,是以沈家庶女的教养比起旁人家嫡女来也是不差的。
“规矩又怎样,还不是人定的。”四娘却不像六娘这般相信锦绣园的规矩,有了嫡女在,师傅们的心定然是偏的。
说话间俩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明嫣一听不好,正准备往另一面避开,不想踢到了个石子,薄薄的软底绣鞋根本抵不了事,沈明嫣一声痛呼,真太TMD疼了。
“谁?”四娘听到动静,快步过来,先是脸一红,接着恶人先告状,指责:“你居然偷听。”
假山背后的沈明嫣觉得很无辜,谁想偷听了,是我先来的好不好。“四姐,六姐,什么偷听呀,我刚走到这里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就见到你们过来了。”
“真的?”四娘有些怀疑,从上到下扫了沈明嫣一眼。沈明嫣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七娘你没事吧,”六娘走过来扶着沈明嫣,“要不要叫人看看。”
“谢谢六姐,我没事了。”
“四姐过来,我们一起扶着七娘回去吧。”六娘提议到。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沈明嫣连忙拒绝。
四娘不情不愿的过来,扶住沈明嫣,“啰嗦。”
结果,沈明嫣是被两个小姑娘扶着回去的。搞得园里管事的人诚惶诚恐的,以为七娘怎么了,这可是晋国公府的宝贝,头天上课就磕着碰着了,大家可都落不了好。
最后总算是虚惊一场。
歇过午觉,下午的课开始,四娘去了舞房清风水榭,六娘去了琴房宁音阁,七娘去了女红房兰芷间。
什么?问怎么不一样?因为分科啦,又不是十项全能,能够精通一门,几门的就够了。其他略懂就好。当然,有那万能的全部通学也是可以的,比如代表人物:黄药师。
入学的头两年是基础课,在这两年中将系统地学习各科才艺,主修女子六艺琴棋书画绣茶,两年后再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或擅长的作为今后的主攻对象,那时候有的课就可以停了。
女红房内,沈明嫣与教授女红的纯娘相对而坐。
“今天先学拿针。别以为拿针简单,随便两手拈针就是了。各种不同的绣法,配上不同的针法,就会有不同的效果。……”纯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典型,说起刺绣那是滔滔不绝。
一个时辰后,沈明嫣两眼昏花的从兰芷间出来,在引路小婢的带领下分花拂叶地往游室走去。游室顾名思义就是教导怎样玩游戏的教室。本来沈明嫣还以为游戏简单,没想到在古代游戏也是一门学问,比如射覆,没有一定的易学功底,是玩不来的。
一个下午两门课,到了饭点,正好下课。
沈明嫣到了百味斋,沈晴和沈芸已经在了。她们俩都端坐着,每人身后立着一个老仆妇。沈明嫣知道,这就是教导礼仪的师傅了。她们将从现在起直至就寝,全程跟进,从旁指导。贵族女子礼仪是十分重要的,这是一门不能选修的课。
“老奴姓荣,今后将负责指导您的礼仪。”虽然昨天见过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介绍一下。肃着一张脸的荣氏自我介绍。
“是。劳烦荣妈妈了。”沈明嫣颔首回礼,心中哀嚎,居然是容嬷嬷。昨天人太多了没注意,可不可以换人呐。
虽然此荣非彼容,但其凶残程度是不分上下。一开饭,沈明嫣就见识到了容嬷嬷的手段。
百味斋的布置是案几加席子,非常复古。沈明嫣沾了年纪小的光,被允许箕坐——可以屁股着地伸着脚坐。四娘和六娘就惨了,必须跪坐。那滋味可不好受,沈明嫣私下里试过,根本不是好干的活计,还特么要求美观。
要她说,真是吃饱了闲的,除了助长萝卜腿,没半点好处。每次吃饭看见她阿娘跪坐在大板凳上头,她就别扭,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就觉得蛋疼。
当然了,有容嬷嬷在侧,沈明嫣马上就会觉得箕坐也很蛋疼。跟荣娘见过礼,沈明嫣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身子一蹲,屁股着地,两腿一伸,坐得舒坦得很。
她没看到四娘六娘眼中的同情之色,正伸手拿筷子呢,忽地一只手横伸过来把她拦了,伴着荣娘板正的声音,“娘子坐姿不对,且不忙用膳。”
沈明嫣低头瞅瞅自己伸得直直合拢得整齐的双腿,裙子也没有乱嘛。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在荣氏眼里,七娘子仪态真是糟糕透了。走路不老实,裙角飞扬,脚底还带响;站得不标准,腰背不够挺直,风姿欠缺;坐姿更别提,跟乡野孩童似的,世家底蕴呢?!差评!
荣氏深感肩上的担子沉重,决定从坐姿开始教导七娘子,箕坐也要坐得漂亮。
看示范,跟着学,反复练习,沈明嫣眼看着晚餐在招手而不得食,内心泣血,饿呀。
好不容易被允许开饭,又被指摘拿筷子姿势不够优美,夹菜掉了一滴汤汁,啃小排骨的样子不够优雅……特么吃顿饭而已,又不是艺术表演,沈明嫣心如刀割,她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的悲惨生活。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饭后消食遛弯本是个让人心情愉快、有益身心的活动,奈何沈明嫣身后跟着个凶残荣娘,眼睛紧盯着她,稍有不对即出言提醒,连带示范。有何乐趣可言?沈七娘焉掉了。咱不散了,回去做功课去。
酉时至亥时,期间两个时辰说是自由活动时间,其实是自习时间。作业太多,只有这会来做了。
小娘子们住的地方在锦绣园居中的蕴秀楼,三层高的绣楼尽够住的了。四、六两位娘子先来,早就挑好了地方,俩人把三楼占了。沈明嫣于是挑了二楼,整一层都是她的,足够宽敞,宽敞得冷清。
独倚高楼风细细,黯黯生天际。日暮正黄昏,有清风拂面而来,沈明嫣坐在窗前,望着满园繁华,突然有些黯然。
楼上有琴声轻扬,和着四娘婉转如黄鹂的清唱: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