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已经出盛京的原泓被夏候彻圣旨召回。
好不容易能清闲一下了,结果还不到一天功夫就又被叫回来,心中愤怒的程度可想而知,气冲冲地进了书房,“喂,我说……”
谁知,刚一进门一道折子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他忙不迭的接住,再一看御案之后面目沉冷的帝王,再怎么迟钝也发现气氛不对劲了。
“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待?”夏候彻咬牙切齿地道。
容弈一直在邻近南唐的凤阳,原泓也受命去追查过南唐的事,以他们两个人的本事不可不知道孩子的身世,可是若不是北汉举国上下闹出废后之事,若不是这三道折子送到他这里,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竟是有过两个儿子的。
可正是因为他不知道,一个孩子就在岳州死在了他的手里。
原泓打开折子扫了一眼,面色顿时沉了下去,“这个……”
此事,他派去北汉的人也秘密回报了,却不曾想到北汉闹得举国皆知,边关竟有人上奏到皇极殿了。
“别告诉朕,你会不知道孩子的事。”夏候彻目光冷锐地望着他,他没想到,他一直深为倚重和信任的两个人,竟然瞒了他这么大的事。
原泓沉吟了一阵,知道是瞒不过去了,于是老实交待道,“是,我知道,那个孩子失踪的时候,萧昱写过一封信请你帮忙找人,就是说了孩子的身世,不过当时我赶到岳州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把信烧了。”
那个时候,他怎么告诉他,死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容弈呢,他也早就知道了吧?”夏候彻冷声质问道。
“对,他比我还先知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南唐皇帝容不下你的儿子,一出生就抱出宫要送走,姓萧的他们找了一个月才找回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原泓如实说道。
事到如今,他再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用了,索性全告诉他算了。
“你知道,他也知道,你们竟然联起手来,骗了朕这么久。”夏候彻刷地一把抽出放在架子上的玄铁剑指着他,咬牙道,“如果朕早知道,那个孩子怎么会死在岳州,怎么会死在朕的手里?”
他就在她的面前,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凤婧衣本就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一切,否则她也不会带着你的孩子嫁给萧昱,不管她是南唐长公主,不这现在的北汉皇后,她都不是该与你再有牵扯的人。”原泓直视着他怒意翻涌的黑眸,铮然言道,“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只有你自己不明白。”
“那是朕的儿子,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有权力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你们千方百计的瞒着朕,朕一直将你们视为左膀右臂,可你们却将这样的事骗了朕?”夏候彻怒喝道。
“你难道忘了,大夏人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又有多少人恨不得她死,凤婧衣那样的女人费尽心机才夺回了南唐,难道你认为自己能够让她为了你而弃南唐于不顾?”原泓面色郑重,语重心长的说道,“只要她一天还是南唐长公主,就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更何况如今是北汉皇后的她。”
虽然如今南唐是小皇帝凤景掌权,但多数朝臣还是冲着南唐长公主而效忠于他,如果凤婧衣转而投入了大夏,她苦心夺回了的南唐必然会分崩离析。
也许她对他有情,但这份情远远没有到能让她抛弃一切的地步。
这本就是一段不该开始的孽缘,即便有缘相遇相爱,也终究不会有好结果。
“这笔帐,待朕回来再跟你们细细清算。”夏候彻收剑如鞘,面目冷沉地与他而过离开。
“你要真为她好,这个时候就该去趟这混水!”原泓转身,冲着他的背影道。
夏候彻脚步一顿,出口的声音冷而沉,“朕的家事,用不你管。”
说罢,出了皇极殿,扬长而去。
原泓跟着出了门,远远看到承天广场上策马而去,奔出宫门的人。
他还真是不死心,这样的关头他再跑去了丰都,不就告诉天下人,北汉皇后是真的给自己丈夫戴了绿帽子吗?
即便凤婧衣对萧昱不是男女之情,但总算也有相识数十年的情份,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关头背弃他,让他受尽天下人的耻笑。
一世精明睿智,却偏为了一个女人疯了一回又一回。
“原大人,这些折子……”孙平捧着刚刚送进宫的折子,望了望站在门口的人。
如今皇上不在宫里了,按以往的规矩,都是送到他手里处理的。
原泓头疼地抚了抚额,埋怨道,“一甩手走了,又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他是赶着去谈情说爱了,他却要在这里做牛做马,还要遭他骂,真是倒了几辈子霉,跟着他入朝为官了。
北汉丰都,凤凰台。
丰都城和宫里因为废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凤凰台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从瑞瑞被送走,凤婧衣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坐在床上抱着孩子睡过的小枕头,一闭上眼睛全是他哭着找自己的样子。
两天了,他肯定哭了。
凤婧衣想着,眼中不由泛起泪光,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主子,奴婢准备了晚膳,你吃点吧。”沁芳劝道。
凤婧衣摇了摇头,“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你这两天也吃多少,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过几天紫苏她们就该就会差人送信来了。”沁芳道。
孩子在的时候,这里总是热热闹闹闹的,这一下子送走了,没有了孩子的笑闹声,总感冷清得让人难过。
凤婧衣拭了拭眼角,将枕头放了下来,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
“已经接连几位老臣辞官了,说陛下一日不废后,一日不再入仕。”沁芳道。
城里的百姓好似也知道了娘娘在凤凰台,这两日有不少跑来闹事的人,陛下派了兵马驻守在山下,没让他们闯进来。
“青湮和公子宸这两日有消息回来吗?”凤婧衣收拾起心情,问道。
“昨天就跟你说了,你说让放在书房。”沁芳道。
“哦。”凤婧衣点了点头,起身往书房去,走了一段道回头道,“沁芳,你明天入宫将后服取回来,然后到丰都城守着。”
“什么事?”沁芳不解问道。
“要是那个人来了,就带他到青山寺,就说是我的意思。”凤婧衣道。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来北汉,无非是为了她和孩子,若是他去找了萧昱,这场风波只会越闹越大,置萧昱于更加艰难的境地。
沁芳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所说的人是指大夏皇帝夏侯彻。
“是。”
凤婧衣举步去了书房,看了青湮她们最近送回来的消息,提笔回了让人送出去,然后一个人用了晚膳。
晚膳后,一个人取了剑到了僻静的花园里练剑。
近年来多数时候都是养尊处优,这点拳脚功夫都荒废了,她要去与公子宸等人会合,还要为她的儿子报仇,还要帮萧昱找回另一半解药,必然是需要用到手中的剑的。
如今丰都闹到了这般地步,她再留在这里只会风波不止,原本送走了瑞瑞她就该起程的,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所以,她就是在等着他,那个她最怕见,也最想见的人。
沁芳次日进了宫将坤宁宫的凤袍和后冠都取了回来,冬之馆的寝阁去空无一人,拉住了宫人询问,“主子呢?”
“皇后娘娘在后园里练剑呢,一早起来就在那里。”
沁芳寻到后园,果真看到后园的人正在林子里练剑,好些年不见她使剑,如今三尺青锋在手依旧迅捷一如以往。
多年主仆,她也隐约猜到,她是准备走了。
如今朝中闹到这个地步,萧昱不肯废后,即便她站出来,也只会让事情来越来越不可收拾,不如去做她能做到的事。
而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知道消息会来丰都找孩子和她的大夏皇帝会闹出麻烦,所以是打算见了他再走。
她没有上前去叫她,默然离开了园子,前往丰都城等着夏候彻的到来。
城中来来往往谈论的,都是关于废后以及南唐长公主在大夏的事,不管有的没的,怎么离谱怎么传,已然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
她一开始气不过,还会与人争上几句,但最后再争也是徒劳无功,只得选择了沉默。
一连等了三天,她在一清早入城的商旅中看到夏候彻一行人,虽然扮作商旅的模样,但她毕竟在大夏宫里三年,要认出来也并没有那么困难。
因着城门口人来人往,她一路跟着进了城,看到人少了才快步跑了上去,随行的侍卫以为是刺客,一下拔了剑出来,吓得她一个踉跄后退。
夏候彻勒马回头看了看,见是她便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收剑。
沁芳左右看了看,这才走近马前说道,“我家主子说,请你到青山寺一趟。”
夏候彻凤眸微眯,既是她来传的话,必然就是那个人的意思。
沁芳见她没有说话,又道,“出城一直往东走的山上,主子说让你到那里等她。”
这若不是她拦下了,他莫不是要直接闯宫里去了。
这若是让朝中的人知道大夏皇帝找来了,事情还不知得闹到了什么地步了。
想来主子也是想到这些,才让她在丰都等着他们。
夏候彻冷冷地望着马下的她,随即一掉马头出了城往东而去。
沁芳跟着出城看着一行人走了,这才上了马车回凤凰台去,回去的时候,凤婧衣又在园子里练剑,一见她回来了便收了剑。
她近几日都是到夜里关城门的时候才回来的,今天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是那个人已经到了。
“主子,我找到他们了,这会已经到青山寺去了。”
“嗯。”凤婧衣点了点头,说道,“准备马车,我换身衣服就走。”
“是。”沁芳退了下去,准备马车,也吩咐了况青带亲信随行保护。
凤婧衣回了房中,简单沐浴后换上了沁芳从宫里取回的皇后凤袍,头发也是金凤钗绾起的,一向不施脂粉的她拿珍珠粉盖了盖最近有些憔悴的面色,方才系上斗蓬出门。
一出门才发现,天又下起雪了。
况青知道她是要去大夏皇帝,本还是想着要不要派人回宫禀报陛下一声,可见出来的人一身凤服凤钗,便知道她的意思。
她去见那个人,也是以北汉皇后的身份去见。
凤婧衣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道,“走吧。”
青山寺建在山上,夏候彻独自站在建在断崖边的亭子里,凛冽的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远远看到山下的马车,正走过方才他来时的路,他知道是她来了。
他不由暗自想着,见她该说些什么,他不想这一次的见面又是争吵,尤其不想当着孩子的面……
孩子长了多高了,他又叫什么名字,他是否乖巧听话。
山下,凤婧衣轻撩着车窗的帘子,也看到山崖边亭子里站着的人。
马车停在了山下,凤婧衣下了马车,侧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就行。”
沁芳从马车上取了伞递给她,叮嘱道,“山路滑,小心点。”
凤婧衣淡笑点了点头,撑开油纸伞,转身看着已经积了雪的石阶,举步拾阶而上。
虽然知道他会来,虽然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见她,可真到临见面的时候,心里却仍旧忍不住地慌乱,对于这个人,她一向是难以招驾。
夏候彻知道她到了,便从断崖的亭子里回了寺里,无人的寺里很安静,安静让他清晰地听到了她来的脚步声。
凤婧衣站在寺门外,过了好一会儿举步进去,看到屋檐下面目冷峻的男人不由放慢了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雪地里。
“你来了。”
虽然就在数日之前还在盛京见过,但与他每一次的相见,都恍然如隔世般遥远。
夏候彻看着斗蓬下红色的凤纹服,眉眼微微一沉,“看来,你并希望朕来?”
她穿成这样来见他,唯恐他不知道她现在是北汉皇后吗?
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怒火习以为常,她显得很平静,只是道,“解药的事,谢谢你。”
夏候彻见她站在雪地里,举步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沉声质问道,“凤婧衣,朕只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带着朕的孩子,嫁给他?”
如果他早知道那两个孩子,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落入他人之手。
他终于知道了他们,可是一切都晚了。
凤婧衣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平静说道,“不管有没有那两个孩子,我都是会嫁给他的。”
她的归宿,从来不在大夏,亦不会在这个人身上。
“他们是朕的孩子,朕的骨肉,你凭什么一个人就决定他们的人生,凭什么要让朕的孩子躲躲藏藏,活得那么见不得光?”夏候彻眼底血丝狰狞。
凤婧衣不忍对上他那双灼灼的目光,侧头望向别处说道,“如果你来是为孩子的事,我已经让人送他们去盛京了,你回去自会有人带他去找你。”
一说起孩子,她眼眶不由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