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小陆也穿起了貂皮大衣,厚厚的绒毛几乎要把脸都遮住了,痒痒的总想打喷嚏,而且面前是路还是桥要拨开绒毛才能看得清楚。作为火德星君映照的将星,这一点冷还算不了什么大问题,经过鲁博的调理,小陆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清晨,家丁们打扫落叶的声音把小陆从被窝里唤醒,自己穿好衣服,走到一片熹微的晨光之中。池塘的锦鲤和他一样也是刚刚睡醒吧,缓慢地游着跟散步一样。假山上沾着露水,青苔湿了黑得深邃,好像山真的巍峨而树真的葱郁。天空中云层好厚,但是有阳光透露出来,刺破沉闷的天际。小陆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看着白雾在空中飘散,就好像这一年发生的好多事情一样。
夏天的时候从九江回到吴郡,想不到短短半年间父亲和母亲就相继离去了,曾经要做个好孩子的嘱托还回荡在耳边,看来成为好孩子的第一要义是要坚强呢。小陆笑了笑,似乎在水面上看到了母亲向他张开怀抱的身影。寒风卷起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小陆想起了在林间穿梭好似飞燕的师傅鲁博。师傅的武艺高强,又是铸剑大师,原本可以教自己很多东西,作为自己将星路上的导航,可是汉越的战争让师傅不得不回避。小陆紧了紧手心中的莲子,那是师傅对他的关爱。自己总要去找师傅的,自己还有非常多的东西要学,既然贺齐叔叔没空的话,就只好拜托几位侍卫叔叔带他去了。
想到要去寻找的人,蔡珺傲娇的样子也浮现于脑海,那个喜欢欺负自己的小姐姐,没有我在身边也和我一样会感觉到寂寞吧。如果想要去找她,自己得要先长大呢,呵呵今天自己就又大一岁了啊。
家丁们见小公子早早起来了,都过来向小公子行礼。小公子是十分和善的人,听老家丁们说,他可比公子陆骏好多了,从不恶作剧,而且非常尊重大家对陆家的服务。今天是为小公子补上的生日,大家都很上心地准备着。前段时间处于战时,大家都顾不上小公子的生日,可是现在有了机会,要好好庆祝一番。而且,小公子是吴郡胜利的关键一环,是吴郡的小英雄,家丁们都为了能给小陆过生日而自豪呢。
“小公子,天都还没大亮,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啊?”张猫儿年岁小,父亲和祖父都在陆府中任职,是以和小陆玩得比较好,也不怕和小陆说话。其他的家丁与婢女虽然心里喜欢小陆,但总受主仆身份的限制,不敢稍逾礼。
“是张猫儿啊。”小陆看清楚来人,笑笑道,“冬天天亮得晚,可是时辰却不早了。而且今天给我过生辰,说实话有点激动呢。”
张猫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那我就要做这第一个给您道贺的人啦,别人可没有这个殊荣!”张猫儿笑得很开朗,冬天的寒意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祝您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好啦好啦,多谢你。”小陆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只觉得好滑稽,不过有人陪伴的感觉的确很安心。
“对了,两位夫人也早就起来了,不知道今天又会做什么好吃的东西呢?今天可是有好多贵客呢!”张猫儿对于府内的大型宴会还是很感兴趣的,因为这是只有陆府才能承办的大型宴会,郡内的达官贵人都会来到做客,更不必说今年战胜了王朗,会稽的家族也得来向家主见礼呢。
小陆摇摇头笑笑:“你呀,就知道吃。”
今天起得早的还有陆纡。城门刚开,百姓就鱼贯而入了,一来是为了参加陆府小公子的生日会,二来是探望驻扎在吴县的吴郡新军中的亲人,三嘛就是采办年货。陆纡作为吴郡的都尉,负责吴郡的治安问题。虽然县吏都劝他多点休息,可是陆纡不愿服老,能够做的工作都亲力亲为。人流多的时候就容易发生盗窃抢劫的事,陆纡在城门坐镇,宵小之辈在动手之前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家里有渠伯在操持,他是承办宴会的老手了,陆纡自然放一百个心。陆纡在城门出坐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上面要派一位新同僚下来,说是在丹阳颇有政声,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才。作为吴郡的老官僚,陆纡肯定要第一时间拉拢这位新同僚,而且陆纡想第一时间观察这一位新同僚,看看他为人处事是什么样的,能不能作为小陆的老师。鲁博走后,小陆师傅的席位一直空着,家里的门客和西席先生都说不敢当小陆的师傅,只能共同学习,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要观察这新人,所以陆纡也没有在城门处露头,不然百姓见到他肯定围过来行礼,这新人怕也要先摆出官场上的面貌,如此一来就失去了观察的意义。可是城门开放已经一个时辰了,天光大亮,民众都到市集等着开市了,那个新同僚却依旧不见踪影。
“大人,会不会是弟兄们看走眼了,那位新县丞大人已经进城了?”守卫了兵士问道。
陆纡知道这肯定不会,自己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个人是官还是民在气质上有很大的区别,就算他没有穿官服也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再等等看。”陆纡说完又想了想,“也派人到城里看看,府衙处也盯紧些,有疑似人物出现就立马通报。”
“诺。”那兵士领命去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这新上任的县丞长什么样子,只是传闻他是个厉害的人物。海盐县、余杭县蒙受劫难,吴县和其他县的官员抽调了一部分去补缺,这吴县县丞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兵士想象了一下厉害的人物长得什么样,应该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吧。那兵士又狠狠摇了摇头,新县丞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肯定不是个莽汉。这可要和弟兄们怎么安排啊?为今之计只好硬着头皮监视那几个紧要地方了。
正主等不来,贺齐跟严畯倒是已经到了。严畯抬头一看,城门楼上兵士们只在一处摆了火盆,而且聚在那边的兵士明显要多些。严畯笑笑对贺齐说:“公苗啊,我说都尉大人在城门楼上,你信不信?”
“曼才兄,今天是小公子的生辰,陆将军不在家里饴弄儿孙,到这寒风中干什么?”贺齐兀自不相信。
“那我们赌一赌,不过是一起到城门楼上走一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严畯自信满满地说道。
“那便赌一赌呗,反正我没有什么可输的了,这一路上赌了这么多次都是你赢的。”贺齐苦笑道,“说吧,这次要是也赢了,想要些什么?”
严畯一敛笑容道:“公苗,如果这次我赌赢了,你能举荐我到吴县来任职么?”贺齐作为汉越交流大使,虽然没什么品级,但是有很高的声名,贺齐的举荐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怎么?你不愿意继续呆在余杭了?”贺齐有些不能理解,严畯作为自己的好帮手、好搭档,一直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呢?
严畯尴尬笑了笑:“并不是我不愿意留在余杭,只是我觉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贺齐以为他是不服气书吏的官职,便道:“余杭县还有好些实缺,如果都尉大人真的在上面,我不妨举荐你坐个高些的位子。”
严畯摆摆手道:“我不是嫌官职不够高。”
“那是为了什么?”贺齐问道。
严畯带着庄严的面容说道:“我想到陆家做小公子的先生。你知道么,小公子现在还没有认字,如果能作为小公子的开蒙老师,该是何等的荣耀啊!”
贺齐惊异道:“你放着汉越两族百姓不管,就为了去教小孩子写字么?陆家又不缺一个教书先生!”
严畯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公子天赋异禀,寻常的先生哪里教得来?”
贺齐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严畯是自己都想拜师的大才,作为小公子的师傅应该不差,可是小公子已经拜了鲁博为师,自己没有时间带着小公子去找他,现在让小公子另拜他人为师,这样合适吗?
严畯见贺齐没有反应,城门就要到了,牵住缰绳停下马来问道:“怎么样嘛,到底赌不赌?”
贺齐看严畯是认真的,便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小公子之前已经拜过一位师傅了,不管你有什么教的,都不要把东西教死了,是错是对让小公子自己去判断,这一点你能答应我么?”
严畯笑道:“这是自然。”
两人上到城门楼上,看到陆纡果然就坐在火盆边上,兵士们站在陆纡的身边给陆纡挡风。陆纡老早就看到他们向吴县而来,只是没想到他们聊了那么久却是聊上来了。
“公苗、曼才,你们怎么来了?”陆纡问道。
贺齐行了个军礼,简单也干脆,这便回话道:“太守大人张榜安民,召我等入吴县述职,这是其一;其二嘛自然是参加小公子喜宴的。”
陆纡摇摇头道:“我不是问你们怎么来吴县了,我是问你们怎么上来了。”
严畯也上前行礼道:“我和公苗赌说都尉大人此刻正在楼上,为了验证就上来了。”
“哦?曼才是怎么发现的?”陆纡不解道。从楼下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身形才对,若是自己暴露了出来,来往的民众也应该会发现才对。
严畯笑笑说:“我看城门楼上只生了一个火盆,想来不是军士们取暖用的,而这几位军士两两并肩立在此处,也不是烤火的样子,却像是在护卫某人。此间需要护卫的,又会出现在城门楼上的长官,想必就只有都尉大人了。”
陆纡脸上有笑,心中却是道糟糕,严畯都发现了,想必新同僚也看出来了。“曼才果真慧眼。你在余杭的所为我也有耳闻,当个书吏确是大材小用了。”
听到陆纡夸赞,严畯面露喜色,朝贺齐打了个信号,贺齐会意道:“大人,刚刚曼才与我赌注,若是您真的在城门楼上,我便要举荐他到吴县来任职。”
“哦?”陆纡问道,“曼才觉得在余杭不好施展吗?”
严畯一揖道:“我是想来吴县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为小公子的启蒙先生。小公子惊世之才,如果能够悉心教导,必定前途无量。”
陆纡心中一笑,想不到这一找老师,还有自己送上门的。不过目前还有一位没有见到,陆纡也不好着急决定,便对严畯道:“此事不急,两位一早赶来,想必累了,先到府上休息吧。太守大人张榜一事也会在宴席间进行,再过一会儿,太守大人也会到府上去,两位自然可以面见太守,就不必再到府衙跑一趟了。”
严畯见陆纡并不太热情,心中已是凉了一半,贺齐拉着严畯行礼告退。“曼才啊,小公子自有主见,如果他想从师于你,自然会请你教授,不如我们先去陆府找小公子吧。”贺齐劝慰道。
严畯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新县丞其实早就到了,此间正在陆府。庄燕庄姜两姐妹有了夫人的名分,好处之一就是在隐私方面得到了更多的尊重,一日成为主人,仆人们窥伺的目光就都收敛了回去。虽然平日里平辈相交的朋友突然多了些隔阂很不习惯,但是这种距离感让姐妹俩觉得安全,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新县丞坐在姐姐的闺房中,身子躺在榻上,脚却撩得老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不规矩。两姐妹却不曾多说什么,仿佛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无赖模样。
“两位姐姐,听从您俩的安排,我可是使尽浑身解数脱身出来了,怎么来了连吃的都没准备啊?”新县城称姐妹俩为姐姐,年纪自然是要比姐妹俩要小的。
庄姜打趣道:“真是命里没什么,名里就取什么。这么多年了,一见你却还是一副无礼的样子。”
庄燕却是正经地道:“今日是小公子的生辰喜宴,贵客又多,厨房根本忙不过来,你要吃待会儿有你吃的,现在却先给我好好说话。”
听到命令的口吻,新县丞从榻上坐好,端端正正地向两人行礼道:“殷礼见过二位金柜大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礼毕,抬起头来,却又加上一句,“怎么样?可以了吧?”
庄燕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斥道:“莫要胡闹,等下你还要见吴郡的各位长官,若是被他们看到你这副样子,肯定重新打包送回丹阳去。”
庄姜却是笑道:“哪里会送回去,走到太湖上就可以丢掉了。淹死了清静。”
殷礼听到庄姜都发出死亡威胁了,收敛了些道:“金柜大人,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庄燕一叹道:“现在商号里出了变故,这金柜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处,总柜大人心有异动,差点将小公子置于险地,如果我俩有万全把握护住小公子,也不会把你从丹阳调过来。”
殷礼笑笑道:“我听说小公子称呼你俩为姨娘,如此说来,我不也是小公子的舅舅么?”
庄燕又是一巴掌下来,殷礼这下终于老实了。“好了好了,二位姐姐,我不闹了。有什么事需要问的,问吧。”
“费栈在丹阳如何?还有向东进犯的可能吗?”庄燕当先问道。
殷礼想了想道:“费栈的军马在黄山上驻扎,这个冬天怕是有些难过了。丹阳太守也已经注意到这伙叛军,剿灭这伙叛军的计划也提上了议程,只是丹阳山多林密,山贼聚集,剿匪已是头等要务,再摊上一个费栈怕是兵力不及捉襟见肘啊。”
庄姜也不再打趣,思忖道:“那费栈重整旗鼓需要多久?吴郡有多久的安宁可享?”
殷礼笑道:“如果我是费栈,那我不会先考虑吴郡,而是先攻略丹阳。丹阳人久居战场,天天挖地不是为了播种就是为了埋尸。稳固了自己的地盘,再收服些丹阳的山贼,攻吴就可进可退了。”
庄燕忧虑道:“家主近日来在准备裁军,面对丹阳来的威胁,裁军岂不是自断臂膀?”
殷礼宽慰道:“丹阳府兵也不多,但是各个悍不畏死,所以才战力强大。正所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都尉大人所做并没有错。我担心的不是费栈从正面攻吴,而是他派死士潜入吴郡对陆府不利。你知道,就快要过年了,人一多就容易乱。而且明年还有陆芳将军的喜宴,可谓大事不断,这都是费栈偷偷下手的机会。小肃在会稽摆了他一道,我就怕他以牙还牙,背地里下黑手。”
庄姜倒吸一口冷气道:“家里四位侍卫都有要职,也不是说都能寸步不离保护小公子的。若费栈真如你所说,对家主、对小公子们,或是对芳妹子任何一人造成伤害的话,都会使吴郡陷入恐慌之中。”
殷礼笑道:“谁让四大家族分工那么明确,军权一直握在陆家手上,想要攻吴当然是从陆家当先下手。”
庄燕见殷礼嬉笑,又抬手要打他,“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谁知道丧心病狂的费栈会不会如今就在吴县城中企图对小公子不利呢?”
殷礼抬手挡住,巴掌却没有下来,笑笑道:“有我在小公子身边,没人能伤得了他,这您俩还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
庄燕放下手道:“原本是想让你作为小公子的护卫,寸步不离呆在他身边。你却好,使尽浑身解数让你自己升官了。当个劳什子的县丞有什么用?吴县作为治所,都是郡里的长官说了算,县里的官员腿跑断,你个县丞来了不过是个苦工。”
殷礼却对这个县丞的位子很是看好:“苦工又如何,苦工说明这份工作最能接近民众。我不能时常陪伴小公子,却能让小公子时常陪伴我啊,我四处行走办事的时候,小公子正好随我见习。”
庄姜喜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呀!”
庄燕却皱眉问道:“你是想狐假虎威吧?”
殷礼尴尬笑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啊,哈哈。”见庄燕又要动手,殷礼讨饶道,“我这不是新上任么,总会有需要仰仗陆家权势的时候,什么都不比小公子管用啊不是?”
庄燕听他说得的确有些道理,便道:“只要你能护住小公子的周全。现在,你准备准备参加宴席吧,家主一大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在城门楼等你,待会儿见到他你要好好答话,不要失礼,知道么?”
殷礼听着庄燕的嘱咐,端正行了一礼道:“知道了姐姐。”
庄燕点了点头,目送殷礼退了出去。作为夫人留的后手,她们姐妹俩以金柜分红进入了陆家商号,而殷礼是墨家一脉的老人,姑爷做的是大事,安危难测,却没有想到夫人的这些准备竟是用在了现在。
殷礼悄悄地来了,也悄悄地离开。重新来到驿馆,换上官服出来,哪里还是那个跳脱的青年,俨然是一个不怒自威的将军。驿馆的杂役都惊呆了,起初只以为他是个投宿的旅商,却没想到他就是新来的县丞。紧盯驿馆的兵士发现了从未见过的官员出来,这才知道县丞大人真的早已经进城了,只是他也太年轻一些了吧?胡子都没几根,清清秀秀的,真的是他么?兵士们赶紧去禀告陆纡,县丞大人已经到了驿馆,如今已经前往陆府了。
陆纡叹了一声,看来暗中观察已经失去先机,如今只有看看他的表面功夫如何了。正是目光才离大局面,焦点重聚小将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