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去尘埃,商道重新恢复,经历了双重打击的陆纡在繁重的工作面前不得不再次打醒十二分精神。虽然他还在,虽然他还有渠伯还有陆议,还有吴郡一群忠实的朋友,可是作为一头老虎,他已经嗅到了危机的气息:这一次危机不仅仅会冲击陆家的基业,更可能颠覆整个吴郡。
吴郡原本属于会稽郡的管辖,正如同九江一样,是一个通过高速的经济发展获得政治独立的新郡。通过几代太守和陆家家主的经营,吴郡虽然谈不上已经成为铁板一块,却也团结成一块坚定的磐石。会稽郡的经济重心原本就设置在北边,吴郡脱离之后,整个郡的经济收入一落千丈,依靠农业和少量海运力量并不足以满足整个郡的发展需要。会稽太守王朗从上任以来便以重新收复吴郡为目标,只是朝中多有吴地官员的触角,王朗总是发不上力。如今战火四起,朝纲纷乱,各家大员都为保命而依附于豪强,而会稽地处南隅,世代安定,兵精粮足正好剑指天下。又陆家承受大难而实力大减,太守盛宪空有智谋却无指挥山河的气魄,整个吴地数遍了也似乎没有一个可以让他王朗看得起的英杰,王朗知道,如果说有一丝丝能够重掌吴郡的机会,那么必定就是现在。
王朗捻着自己的山羊胡须,面色古井无波,心中却荡漾着滋滋欣喜。座下都尉严白虎问道:“大人遇到了什么好事,可愿告知下官一二?”
听言,王朗看了看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都尉严白虎。严白虎长得牛高马大,一张雷公脸、虬髯须,端的是一座猛汉。只是他管管治安练练军马还行,若是与他分享经略吴郡的大志向,只会是对牛弹琴。另外一边,功曹周昕笑笑道:“大人且不急说,待下官来猜猜看。我听说吴郡陆家公子殉职于九江,夫人也因忧伤过度而殁,老陆纡膝下再无子嗣,唯一的继承人竟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哈哈哈,陆家气数已尽,吴郡时运不长啦!太守固有整顿风云,重塑会稽的雅望,想必是为此而欣喜吧。”
王朗听周昕如此说来,似乎自己是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心中稍觉不快,可是整个会稽也就只有周昕一个机灵人物,要是他也看不出来,自己也只称得上是个光杆司令,收复吴郡也就只好望洋兴叹了。王朗理了理自己木头一般的面容,作出本不存在忧愁表情道:“泰明所言对也不对,这吴郡虽然人才凋敝,但是历经多年,积蕴深厚,岂可轻动哉?想我会稽虽然兵精粮足,但是文只有你周昕、武只有你严虎,恐怕不足以成事啊!”
周昕听言,以为王朗轻视他,心道:“什么对与不对,我说的正是你心中所想,只不过你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坐拥数万精锐却不敢挥师破吴也只不过你自己能力不足而已。”心中虽然能这么想,但是周昕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但是严虎敢啊,只见他拍案而起,瞪眼怒道:“大人可小瞧白虎了,想我弟兄日夜操练,早已使部队令行禁止阵法娴熟,一个小小吴郡,一群贩夫走卒我才不放在眼里。只要您一声令下,旦夕便可攻破吴郡,恢复会稽!”
王朗见严虎神情激愤,知道这莽夫情绪又上来了。虽然他兄弟俩与军士同甘共苦休戚相同,可是心高气傲难以领军,终究只能为将而不可为帅。原本王朗说这话只是想反驳一下周昕,却没想到把自己也说了进去,吴郡人才凋敝、自己这会稽郡不也同病相怜么?
严白虎见王朗自顾自地神游、并没有搭理他,正要拂袖而去,一名小吏急急跑来汇报到:“大人、城西头贺家老院子里进驻了好大一波人,领头的是贺家新任家主贺齐,正要到府上求见。”王朗得报心想,这会稽郡他也来了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个姓贺的家族,这家主贺齐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来头。但来者是客,既然是一大波进驻,说不定带来了不少金银珠宝、玉石漆器,等会收到不少礼物可不能表现得太开心哦。
“请贺先生上来。”王朗命道。
贺齐正在偏房,不等通传便已经来到门口,对着正首坐着的王朗行了半礼笑道:“先生称不上,我不过是个打造农具的铁匠罢了。”只听来人笑声响亮,言语中气十足,肯定身怀功力。又见他身躯挺拔、两臂修长,面色温润如玉丝毫不见炭火气色,王朗想他自称铁匠不过是自谦,虽然对他骄傲模样有所不满,但还是更对他觉得好奇。
“贺家主好年轻的面貌、好俊秀的身材,似乎不是个匠工吧?”王朗问道。
“不瞒大人,下官乃是张济太尉手下从官贺毕之子贺齐是也,我贺家世代造器,自秦时便以铸剑闻名,家父正是替张太尉管理匠作坊的。只是如今十常侍当道、府军以欺压百姓为乐,家父不愿再为他们打造一刀一甲,执意辞官回归。只是想不到路上遇到一路黄巾余孽,家父久受皇恩又急公好义,率领子弟军三百人与其搦战。可惜全歼了贼众,家父也身中数箭而亡了。”说道这里不禁又流下泪水。
周昕道:“大人,昨日富春县送来一份公文,只道有一支两三百人的义勇军全歼了三千余黄巾乱党,那支义勇军正往会稽而来,想必就是贺将军一行了。”
王朗听闻来着是以为青年将军,所率皆是一可当十的猛士,真是刚打个哈欠就有人送枕头,心中是喜不自胜,算连以往故作深沉的架子也连根拔起,急忙下到堂来,亲切地握着贺齐的手道:“小将军是我会稽人氏,贤父子又乃忠义之人,我心甚慰。”王朗稍作沉吟,像是要下很大的决心,“要不这样,咱们会稽郡虽是穷乡僻壤,但是不可无绿水青山以伴忠魂,我许城西五十里地于君,并举全郡官吏为令尊送行,略表对老将军的敬仰之情,如何?”
贺齐来见太守,不过是为了面见地方官,行个礼数,没想到王朗竟然如此看重于他。只是小贺将军于遍地高官的京城已经看多了地主欺压百姓、肆意兼并土地的恶行,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五十里地的馈赠。再者说来,他贺齐出生非为世家,老父贺毕也并非重臣,当不得举郡官吏送行的大礼。贺齐正要回绝王朗的一番美意,严虎却先拍案而起,道:“哪里来的小将军,不知道歼灭了哪里来的黄巾贼。我严虎在会稽日夜操练一月一个来回,不知把会稽巡视了多少遍,哪棵树长在哪座山上我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有三千黄巾贼众跳窜于野,又怎能逃过我的法眼!”严虎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要说什么,一下子把原本亲密和谐的气氛弄得冷冰冰的。王朗见这莽夫要坏事,方才温和长者的颜色瞬间阴沉下来。周昕乐于见到王朗吃憋,也并不出来圆场。
倒是贺齐自己看得开些,挣脱王朗的手做了一揖道:“大人容禀,那伙贼党乃是流窜于丹阳、吴和会稽三郡之间,哪里来巡便逃亡另处,想必这位将军是未曾遇上。”严虎听到贺齐这么说,心中是不得不承认,黄巾式微只有东躲西藏,自己领军操练也从不敢越过界线。丹阳之兵悍不畏死而吴郡之兵神出鬼没,凭着自己手头上的这丁点儿老本可不敢随意招惹这两位太岁。不过口中却道:“那是,若是让我白虎军碰上了,无论多少黄巾贼都会在瞬息之间或作齑粉,你们也算是倒霉。”
王朗见严虎收住了话头,心中稍定:“我正要把这青年俊秀收入麾下,怎能让你这匹夫搅了好事?!”口中又道:“我任职以来,常以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督促农桑、整顿治安。奈何身边文只有周功曹,武只有严将军,尽管有保境安民之心,奈何无肃清寰宇之力。如今小将军载誉而归正当表明圣上,为将军求个封赏。如此一来,山林贼寇听闻将军大名自然不敢越我会稽一步了。”
贺齐听闻王朗心中的大志向感到非常的钦佩,对比起在京城中尸位素餐以鱼肉百姓的黑暗官僚来说,王朗就仿佛是清风明月。但是一入官场深似海,贺齐并不愿意卷入各种官吏的勾心斗角之中。便道:“此番父亲辞官回乡、仅是想做个清静人士,平时耕种打猎、闲时读读经典。我的志向也仅在于为乡亲打打农具,修修水车。会稽有太守和各位大人在,自然安然无虞,就让我贺齐过几天平淡日子吧。”
王朗见贺齐稍有意动,知道自己是时候放长线了,毕竟老将军尸骨未寒、又不是适逢交战,一下子把小将军提拔上来不合礼数。严虎虽然担心贺齐会抢了他的位置,却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藏着掖着:“贺家主,且不要说夫子们那些有道则仕、无道则隐的屁话了,若天下有道,能人尽仕,哪里会有无道的一天;如天下无道,能人尽隐,哪里又会有有道的一天?如若你真的可以以三百破三千,那就应该为民请命。当个官又不是委屈你了,不过你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希望你能出山为百姓做些事情吧。”
王朗见严虎竟然自作主张,借坡下驴当即是怒火中烧,但却不便表露出来让贺齐笑话。让会稽再等三年,谁知道天下在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吴郡在三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正是日夜期盼领军人、领军人来又言迟。王朗要如何使贺齐攻吴,吴又如何抵御这如狼似虎的贺家军呢?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