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入了春,一大清早依旧薄雾绵绵,寒意袭人。巷口一户人家的院墙头有一株梅花探出头来,幽香可人,尘香紧了紧身上敞开的薄棉衣,深吸一口气,急匆匆的穿出了巷子。
路过宏济寺时,尘香有些发愣,谁会这么早来进香呢?每逢初一十五庙前参拜,进香的人络绎不绝,母亲也常夹杂其中,虔诚叩拜。
雾气中人影旖旎,许是叩拜完毕,香炉前转身的人,与呆住的尘香正好打了个照面,尘香更愣了,宝蓝色及膝斜襟盘扣仿古棉衣罩身,柔顺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瘦小白晰的脸更衬得一双大眼婉转灵动。原来这混沌尘世中也有这般朦胧出尘的女子呢。
母亲也曾常常朦胧柔静的站在香炉前。母亲并不生得多漂亮,只是她身上似有魔力,让尘香心里无端生出安宁,在惊雷的深夜,在顽童们嘲笑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时,母亲柔弱的怀抱,伴着软言温语,一切的不和谐悄悄化散,落在尘香心间无比安宁。可是这样的温暖在母亲离逝后,便慢慢远去。
眼前的女子渐渐走远,尘香甩甩头,一切恍若梦境。
这是尘香第一天到外二科护理站上班,还好去得尚早,护士长让楚梦萸在交接班之前带着尘香去熟悉环境。
梦萸是个多话的姑娘,一双大眼,一对笑靥,明媚可人。
“尘香,我们先去更衣室换工作服吧。然后去护理站,医生办公室,最后看看病房分布吧。”
“好。”
“尘香,你早餐吃了什么?”
“清粥,馒头。”
“喔,多没味,我爱辣,早上也爱吃。”
“······”
“尘香,你喜欢逛街吗?”
“还行。”
“尘香,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
“尘香,我们可以,喔,七点半了,得去日夜班交接呢。昨天你来报到,见过护理站的姐妹们,可还没见过医生们,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离跞医生了,他可堪比《回首又见他》里的司马医生哦。”
短暂的交接班,尘香分管了六十二床至七十五床,由于第一天上班,护士长陪同尘香熟悉程序。尘香是由下属医院门诊部调来的。尘香明白护士长也挺想确认自已的专业知识同实际操作能力。
心照不宣,尘香视护士长不在身旁般镇定自若,该干啥干啥,护士长也不干涉尘香,由着她的方式。
由于晚班护士已将基础程序脉博,体温等统计好,尘香只能等待医生们的处方。便查阅自已分管的这十几个病人的记录。尘香一边查阅,一边拿出随身的小本子记录。
62床:阑尾炎术后第二天,若脏腑气机通畅,可食流质性食物。主管医生离跞。
63床:结肠癌术后第四天,主管医生杨永真。
………
75床:结肠癌病人,手术定于七号八点半,主管医生离跞。
整理完毕,尘香发现自已分管的大部分是离跞医生的病患。这离跞大概是梦萸口中心上的人吧。
护士长偏头看了下尘香的记事本:“你倒是个细心的人。”
“初来乍到,许多情况都不了解,谨慎点好,患者的基础护理和心理护理同等重要。”
护士长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语气却淡淡地道:“处方好了,你去忙吧。”
尘香领了处方,由62床至75床一一配药,输液。
护士长见尘香配药细致,严谨。看上去似乎是个清冷少言的人,可是进了病房,对病人倒是温言软语,扎针手法柔谨而不失利落。护士长也就相信尘香能调来总院自是有其过人之处了。
这样忙碌着,一个上午也就很快过去了,梦萸来邀尘香一块去吃午饭。
护士长笑了笑:“尘香,我们白班上午是七点半至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至五点半。晚班是晚上八点至第二天八点。中间时间段的值班,等你把科室情况全面了解后,从下月开始吧。”
“李姐,这些你昨天就给尘香讲过啦。”梦萸厥了下嘴,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护士长。
“小鬼头你是越发没大没小了,尘香没嫌啰嗦,你倒嫌上了啊。”护士长一脸笑意地望着梦萸。梦萸只是嘿嘿地笑着,也没答话。
“护士长,我就和梦萸先走啦。”尘香笑着说道。
“去吧,以后就别护士长的叫了,听着怪生份的,我年长些,你就和梦萸她们一块叫李姐吧。”
尘香还没来得及回答,梦萸就对护士长拱着手笑道“知道啦,护士长大人。”不待护士长和尘香反应,便拽着尘香一溜烟的跑了。
梦萸带着尘香去食堂就餐,一顿午餐下来,梦萸一股脑的把自已剖解在尘香面前,尘香本想笑言自已不在公安局上班呢,可是听到梦萸讲起家里的情况时,心里有些莫名得哀恸。
梦萸有个长自已七岁的姐姐,自小心脏不好。姐夫是从小被父母抱养回家的,三年前同姐姐完婚。梦萸七岁那年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姐夫(当时还是哥哥)接管了家里的公司,半读书半料理着公司,这么多年也是他一直照顾着姐姐和自已,虽然姐夫一边读书,一边照管家人和公司,却也将公司治理得有条不紊。
尘香见梦萸眼睛明亮,语速轻快。心里生出丝羡慕来,经历了这些特殊的起落,心里毫无阴影,在第一天认识的人面前,也能讲出这些本该掩在心底的温暖和伤痛。心性实在单纯,看来姐姐和姐夫将梦萸保护得着实好。
尘香不再觉得梦萸聒噪,而是真得活泼纯真。心渐渐毫无设防,告诉了梦萸自己自小与母亲相依相伴,母亲开一家绣品店,靠一双巧手为尘香撑起一片天,尘香大了,认为母亲可以歇下来,让尘香侍奉左右时,母亲却因病离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如刺哽喉般苦不堪言。
同梦萸讲起这些,不是少女时代般秘密交换秘密,只是尘香表达柔软和赤诚的方式。
梦萸的手伸过来覆在尘香的左手上。怯怯地道:“姐姐,虽然你只大了我两个月,但也是姐姐,以后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你还有我这个妹妹。跟我回家见了姐姐,姐夫,你会有更多的家人。”
尘香深吸一口气,抬头见梦萸已红了眼眶,心也变得热烈而滚烫。是的,不再是一个人,有妹妹,甚至姐姐,姐夫一大家人呢。
一个下午,护士长再没跟着尘香。想来是相信尘香能一个人独挡一面的了。
住院部相对门诊来说工作量少了许多,尘香也还是不敢马虎,得了空便了解整个科室病患记录。梦萸虽嘴里笑着尘香太下功夫了,可是一忙完了手上的活,便来给尘香提供更多记录上没有的资料。
“离跞医生为人严厉,工作上要求快速精准。对了,姐姐早上看到离医生了吗?他是不是很帅很特别呢?他”
“停.”尘香打断了梦萸。“首先呢,我是在护理站接受工作安排,所以根本还没见着你的离跞医生。再者我现在只想多了解工作上的资料,好快速融入科室。”
梦萸嘟着嘴:“好吧,杨允真医生为人和善,张清医生性格冷淡……”
护士和医生看似完全不同的部门,实则医生们的指令,大部分需要护士们的配合与完成。这样想来,了解下医生们的秉性,也是需要的。
下班时,梦萸来邀尘香去吃火锅,说是要庆祝又得了姐姐。
尘香摇摇头:“你常去吃吧!亏得你是护士,总是吃火锅危害身体呢。”
“喔,你还真是和梦湮一个样啊,哦,梦湮就是家里的那位姐姐。她也老是让我少吃点火锅。”
“你就美吧你,有人管着是多少人想要的福气呢。”
“真不知道你们都想那么多做什么,能吃能玩便尽兴吃尽兴玩呀,事来了再烦恼也不迟。最不济不是还有医生么。”
“歪理,呵呵,不过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歪理。要是都能像你这样随意洒脱就好了。”
“那姐姐你就应该天天和我在一起,二十五岁的姑娘可没你这么沉闷的,你快赶上我那三十多岁的姐姐了。姐姐算是半个佛教徒,她信奉素食,即使吃肉食也是三净肉呢。”
“真巧,我母亲也是信奉佛家,从小我在家都是素食居多,即使在外面上学也是清淡的饮食为主。”
“怪不得我们这么有缘,连家人的嗜好都那么相似。”言谈间两人到了附近的火锅店,一家人重庆火锅。店名倒是让人觉得温暖亲厚。
“这店虽不算大,生意却很好,火锅吃得就是一个味。这儿的味特好。”梦萸一边说一边带尘香择了一靠窗的位置坐下。
尘香怕辣,在梦萸的鼓动下,慢慢吃起来,倒也忘了危害身体一说,梦萸口里吃着也是能喋喋不休,梦萸似乎将尘香身上的沉闷一点点唤醒,尘香心想梦萸大抵是自己幸福的开始呢。两人边吃边聊,像多年的朋友,自小的姐妹般亲昵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