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响起了一阵失望的嘘声.
新皇扫视了一圈,好像被盯上的猎物一般,一众蛮族将领缩了缩脖子,一瞬间鸦雀无声。
蛮族对于今天的战事极为的不满,除了左翼取得了一些成果,其它的地方均没什么进展,这和他们期待中的“一日下宋,百日战夏,千人灭族”相去甚远,然而对于这种现象大总管麦斯尼只说一句“有计划之外的变动,应当做出相应调整”便没了,碍于新皇的威信,将军们都不敢出声,只是脸上的失落之色表露无遗。
麦斯尼站了起来,他一言不发,以严峻的目光环视全场,借着新皇的气势道:“今天我们首战受挫,除了右翼之外都没有什么建树,尤其是左翼,损失极大。这和我们出征之前所想的不同,但我想问的是,难道我们蛮族如今只会打顺风仗了吗?”
他声调不高,但却很沉稳,有一股别样的气势,他的目光中,将军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叶老将军去袭营了,我们等着消息就好了,明天就是我们打垮敌人的时候,现在,都回去睡觉,别忘了把自己的刀磨的利一些。”
将军们三三两两的出了帐篷,麦斯尼放下帐篷的门帘,望向了首座,巫凉戈坐在那里,神情沉静,只是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小麦,今天的伤亡数字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好几个部队都被打散了,敌军有几只部队格外的强,他们穿插到各个地方,士兵不是对手。我怀疑对面的军队根本不是宋家……”
巫凉戈挥了挥手,阻止了他的猜测。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想说谁,但这种猜测咱们只能烂在肚子里,那两个名字对士兵的影响太大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当年那个二十万疲兵败蛮族的女子确确实实赢得了蛮族军人们的敬畏,而那两个男人,那些个墨为名的人,都是蛮族心中的禁区。
墨羽、墨葭,如今又是墨夜……
“墨家……”新皇长长吐了一口气,等到想起坡下百万兵卒皱起的眉头才有所缓解。
而老将的夜袭,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试探,如果真的是那人在此,只怕蛮族只能把矛戈转向西方或者觅地耕作了。
百万大军,的确气势恢宏,可开战后对后方粮食的压力却是巨大的,同人类不同,千年之中蛮族每次皇位交替都会有一番争斗,并没有积攒下多少粮食,而从白家得到的粮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是夜,无雨无风,天空黝黑,只有薄薄的几朵云,月光透过它们洒下,似乎是给漆黑的大地披上了一层白纱。
这个地方多为平地,偶尔有几座小丘陵夹杂其间,否则蛮皇也不会选择一处无名小丘驻扎。依照兵家所言,此地不利于防守,却利于进攻。
就着月光,有无数个黑漆漆的影子紧贴着地面弯腰走了出来,他们没有走立起了简易楼哨,明火执杖的宋家道路。而是从那侧面的小丘上、稀疏的林木中、冰冷柔软的草泽里钻了出来,他们仿佛是从黑暗里浮出的鬼魅,身材高大的他们都低矮着身子,手里提着剑、矛等格杀武器,还有燧石等点火工具,口中含枯树枝。
这些人正是叶马所圈养的精兵,是他为将百载的心头肉,夜袭难处很多,夜色里行军容易走散,敌我不分,不容易指挥,通信也不便。他麾下有数万的士兵,也只有这几千些亲兵们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趁着夜色直向数里外的兵营赶去,那儿到处是林立的皮、布制作的帐篷,在月光下像是这片原野上长出了数百个白蘑菇。
今天上午他们原本就可以全歼这支看起来全是新兵的部队,可最后功败垂成中了埋伏,反倒损失了不少弟兄
“将军说了,若是防备不甚森严,可以放火烧一把,信号一起,将军就会带着众人掩杀过来,将这群家伙通通杀掉,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咱们的刀子下哀嚎。”
在老将百年的厮杀经验想来,宋家并不以武备称王,而一天激战又成功反击的士兵们一定极其疲惫,营垒应该扎得极不严整才对。
这就是扎营的常态,虽然兵书里有专门讲述扎营要法,但实行起来却不那么容易,而理与礼治天下的宋扎营的技术似乎只要好看就够了。
所以,对这次袭营,老将军有着充足的信心。
然而在凑近后,他却看得目瞪口呆,因为眼前的营寨已经不能称之为营地,而是一座木头城墙了!
面前营垒扎得极其稳固,整个线条不规则的营盘用一人多高的木桩围了起来。有缺口处则以车舆为墙。为了防止可能的敌人前来突袭,几个棱角突出部位设立高耸的瞭望塔,帐篷与围栏也相隔约数十步,留出集结的空间。其内才是林立的帐篷。
远远看去,不时有打着火把的哨兵在营地内侧与外侧巡逻,这让蛮族的士兵们避之不及,连忙伏低了身体。
“扎营如此紧密,寻不到机会偷营啊……”
老将摇摇头,愣了半响后。只能招呼众人撤离,谁料离开时却刚好撞上了另一支巡逻过来的部队。
“嗖!”黑夜中,一柄锋利的短矛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掷矛者技艺惊人,居然隔着二三十步一击命中,打中了一个蛮兵,害的这个有三品武学修为的小伙子坐倒在地,这一击点燃了这场夜战的开端!
等等,不是恰好撞上——对方似乎早已发现了他们,在夜色里,数不清的人手持小盾和短矛哇哇大叫地掩杀了过来,接触后顿时厮打在了一起。
他们本欲夜袭。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边抵抗一边撤退,打了一会才发现对方人不多。
“对方不满一百,将他们围起来击溃再撤离!”
然而让老将军想不通的是,这种没有阵型,没有章法的夜战,按理说本是他们蛮族平均武力占优的士兵更加擅长的,谁知对方似乎更加精通此道。
不论是打斗的技艺,还是拼命的狠辣程度,自己的小伙子们都远远不如!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整个营地都已经被惊动了,但却没有爆发他期待的混乱,兵卒们在军吏招呼下有条不紊地钻出营帐,列队出营御敌。
“不能再打了,撤,快分散开撤离!”袭营被发现和被预计是两件事,老将现在突然开始怀疑起上午的胜利来的太过轻松,想着想着,再也没了僵持的心思。
这场深夜乱战的结果,自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偷营者完败。等回到数里外,密密麻麻埋伏着的四千盗寇大军所在之处,一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整整三百人,老将军心疼得要命,这可都是多年的老弟兄,可是自己的心头肉!
他哪里知道,对面其实只有这一百人墨家玄衣武学是江湖中人擅长乱战,营帐之内正在列阵的士兵在夜晚是真正的瞎子,完全不能对敌。
……
“是我大意了,”老将叹着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从上午的那一次反击之中他就应该知道对面的将军是个经验丰富的名将,不应该抱有这种侥幸心里的,如今袭营失败,损失的都是自己的精锐,自己对麾下士卒的指挥链都有一定的损坏,更令他担心的则是士气……
正想着,敌阵的骑兵已然冲出,也不追击,只是截断他回归大军的路,无奈之下老将军带着四千人连夜撤到西边十多里以外,拉开了和追兵的距离。清点人数,这才发觉一共少了三四百人,其中两百是混战和追击中被敌人杀伤的,其余则是夜路失散的。
他觉得走到这还不保险,又往西移动了十里,这才停下,召集亲信公议。
面对这种不利的局面,麾下的精锐们分成了两拨,一些悍不畏死的凶徒认为应该集合现在所有兵力,冲回本阵,明日决战,战胜后再度南下,仍以攻下溯城为要务,这次夜袭输的实在有些憋屈,还没见到敌人,就被吓的只能跑。
另一派则认为,一旦与决战再度失利,而溯城又尚未攻克,新皇未必会轻易绕了他们,正面战场留给那些坐镇大营的其它将军就好。
两拨人争论不已,眼看夜色将尽,老将军也听不下去,开始起身拍板。
“仇自然要报,但不是今时今日,你们若是出了问题,战胜之后的论功行赏我可没法和那些贪婪的家伙掰腕子,必须早些撤离才行。”老将军对几名亲信如此说道。
他不是蛮族最强的将军,却是活的最长的将军,自然是有一套本事的。
以往外出劫掠也好,与白家交战也好,凡是作战,他都会遵循“击其微静,避其强静;击其疲劳,避其闲窕;击其大惧,避其小惧”的办法,不管打得打不过,以保全自己为先。
而这次的对手正是是需要规避的那一类强军。
“我记得先皇说过,所谓强军,就是驻军时严整战备,行军时行列整齐,作战时进止有节。这些对面的军队都能做到,哪怕人数有绝对优势,我也没有把握正面与之对敌。”
有几人很是不甘。
“听我说!”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等着他说话话。
“我们打仗,岂能做到百战百胜,但只要做到一件事就能保证我们的利益,观察时势,权衡利弊,判断可否采取行动,这就是为将真正的智慧。如今的情况便是这样,虽然与胜负在五五之分,但无论输赢,咱们损失必然惨重,今日在坐的可能会折损过半……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胜利对王国而言是迟早的事情,何必牺牲呢”
众人点点头,却不知不远处负剑而立的布衣男子听着这番话却险些笑了出来。
为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