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之前……”
“将军直说就好。”
墨羽陡然觉得这个面前这个小将军很奇怪,以能力而论,自己虽在兵法一道略胜一筹,可他的武学修为却在自己之上,更遑论自己天生无脉,以地位而言,面前这位可是大商最炙手可热的家伙,而自己如今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怕是丧家之犬吧,面对自己这么紧张作甚?
好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样子啊
“在下知道了公子如何判断此事有人操作,却如何说出那句‘你家将军在哪’?”林涵皱了皱眉头。
“呵,不过是看出,那个山贼有些惶恐不安,而且一直不敢看我,应当不是被金钱所诱而是武力所迫,而能挟持一个小山寨的人,应该都能被称之为将军吧。”墨羽抿了口茶,示意不欲多言。
林涵点点头。
才怪!
看到自己一点也没有讶异的表情,反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怎么会是随口一说的将军二字而已,何况,如今这大夏能当得起墨羽一声将军的,只有朱子健一人而已,若是吕宁,天下都要称一声吕帅。而对自己的一声将军,更像是平辈之间客套的敬词。
所以,墨羽所说“你家将军”十有八九说的就是自己。
不愿意说出理由吗?
那就不说了。
“将军,在下也想问一件事。北门他被将军你忽悠到哪里去了?”墨羽突然问。
“去燕家……我懂了。”林涵一拍大腿,“前段时间和北门少侠在一起的就是小将,原本公子出事以他的性格定然会去找你,而他没有,问题定然是出在我这里。还是不对,虽然这个人有可能是在下,但在这山下布置的却可能是别人。若找公子的是夏皇,那岂非羊入虎口……”
“不可能的,夏皇心高气傲,高高在上,反手之间将在下打入深渊后又岂会在费心思在区区墨羽身上?”墨羽笑着喝完杯中的茶,“将军还是说正事吧,在下如果没有猜错,将军在说正事之前,是不是还要问在下对如今时局的看法?”
“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如今尚是戴罪之身,岂敢妄言天下?”
茶杯已空,公子起身,衣袖随风。
“且慢,公子此去可是大周?”林涵起身按住想要跟着大哥哥一起走的小楠,于是墨羽也停了脚步,转过头道:“是。”
“公子去大周是要作甚,去找个城坐坐这等言语就不要说与在下听了,公子此时当是没有此等心境。换了小将此时也没有那种心境,付出了名声家人和爱人后,还为了那个不是自己责任的目标奋斗简直太不是人了。”
“将军话已至此,在下似乎除了承认自己是去当个教书先生,别无他法了?”墨羽轻轻一笑,“莫非将军是为送行而来?”
“公子为何不来大商……”林涵拱手问道,眼中期冀之色再明显不过。在他的印象之中,墨羽颓废了很久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巫凉戈和麦斯尼迅速成长起来,均成为不逊色墨白二人的军神,名将凋零时节白玉皓独木难支,此世虽有了自己,可人贵自知,自己靠着些许后世底蕴跻身名将之林,却决然不是墨羽白玉皓巫凉戈这种天才统帅的对手,若是将墨羽引到大商,一切或许会大有不同。
“然后率领军队迈过方将军守护的无定河?”墨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反问道,“我观将军似乎混不在意两国之别,不知却是为何?”
“都是人类,分什么彼此,虽是三国,却是同根,江山千年三分江湖却是一座,真的要分什么三国吗?”林涵皱着眉头,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意什么夏商周,蛮族都把家门打破了还要管谁的江山,非要江山破碎才一致对外吗?
想到此处也顾不上眼前是自己崇敬的墨家公子,一声一品气势勃然而发直往墨羽而去。
“林将军,你说的不错,可这世界上通常不是道理通了就行的,埋在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夏皇一脉商君一脉的利益,儒家在人们心中根治的忠君观林将军您看不见吗?”墨羽冷笑一声,发丝和一身白袍猎猎作响却仍冷冷地直视林涵那一双眸子,目光如电如雷。
“那又如何?”林涵怒喝一声,“公子您又不是那种愚民!”
“愚民?”墨羽挑眉反唇讥道:“将军,你可知这民因何而愚?在下一直有种感觉,说剑闲倾城一头青驴江湖逍遥似是尘世中客,说李道长心游万仞抱元守一非是人间之人,说圣僧空性菩提下打盹灵机一动千年万年居此世中乃是客人,可在在下看来将军才真真正正不是这世界中的人,部下伤亡不寄于心,开闸淹七军后为我大夏名将而哭,却从来没想过那下游的都是无辜的百姓,在下很是怀疑,在我们这一队逃难之人路过之前的那些队伍可是已经造了那‘巡山匪寇’毒手,说将军眼中没有百姓在下决然不信,社稷二字在你眼中只怕较我还重,可说将军眼中有百姓却又为何对他们性命恍若未睹?”
“公子!”
林涵被墨羽无意戳到最大秘密,心中一乱,一挥袖转过身去——
“个人的生命太过短暂。”林涵灿然一笑,“公子你看不透吗?春光十里或灯火阑珊都只是一瞬,个体的生命在千百年的岁月中都太过渺小,除了那几个搅动风云的人,寻常百姓今天吃了米面还是咸菜于人类又有何干系?在下生命短暂,纵是享得两百载寿元于三千载亦不过是一刹而已,唯愿人类绵延,传承不断。”
“将军好大志向。”
墨羽恍然,牵过小楠,一叹:“可在下却看不开呢。将军招待我二人的茶水恐值百两纹银吧,呵,或许不止,这等好茶在下在长安亦不曾见过。”
“钱财粪土罢了。”林涵皱眉,不知墨羽为何提到此节,自己俸禄不少,后世手段赚些钱也容易,可他眼中哪里有这些,招待墨羽,自然要用最好的茶——
就如同给方恒的一定要是最好的酒一般。
“粪土?”
墨羽的脸色陡然阴了下来,吓得小楠不断的拉他的手。
“在将军眼中看来,钱财不过粪土,千两百两不过一个数字,和将军您眼中的千秋万代江山如画比起来自然是微不足道甚至是卑微可耻的。但在在下这一介布衣眼中,它有着实实在在的含义!一两银子可以买六十斤大米,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就够这里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两银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锅稀粥,有时候一口米汤就能救活一条人命。就在在下这一路行来,将军你可知道有多少人饿死道旁,呵,想来将军纵是知道亦不会介怀,那些寻常百姓活到五六十同七八十想来没什么影响,可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名字,刚刚差点死在那个贼子手中的大汉叫张子恒,哪怕他叫张阿三,那也是一个独立于世间的个体,将军您凭什么说钱财粪土,个体微不足道?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将军您眼中看重的墨羽方恒白玉皓并无二致,在下离了挚爱会在不经意间落泪,他们也会在爱人离去后痛哭流涕!”
“千百年后的事情,在下想不来,想不透,不敢猜,但我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愚民愚民,好个愚民。”墨羽突然大笑摆手,“交浅何以言深,这话我同阿乐都未说过,又何必同将军言说,道不同不相谋。”
“难道不是吗?听风是雨,听着江湖的传言断定一个人的善恶,公子你可知,如若在下告诉山下那些愚民您就是公子墨羽,他们会如何对你?那帮愚民,会丝毫不顾公子你方才救了他们的性命,狠狠的把你的尊严人格踩到地下用他们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你?”
“我知道!”
墨羽占定了脚步。
“我当然知道!从白家第一次借用他们将我逼出万仞关的时候我就知道!”
说完,墨羽突然蹲了下来,平视小楠:“小楠,大哥哥真名叫墨羽,你告诉旁边这个刚刚给你好喝的茶水的哥哥,墨羽是不是好人?”
“大哥哥不是坏人。”小楠眼睛眨了眨,“小楠感觉的到,大哥哥对小楠,对大家是真的好,不会是坏人的。”
“真乖。”墨羽笑了笑,抱起小楠,径直往山下走去。
“将军,哪里有什么愚民智者,哪里有什么英雄歹人,我们生来是一样的,都是这世间片刻间的主角,是高高在上的权贵,是他们,用可怕的贫困剥夺了百姓求知和向善的机会,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的残酷掠夺和一贯愚弄,才造就了将军你口中百姓今日的愚昧。在下有一言将军不妨听听——”
“谁要鄙视这种愚昧,谁就是助纣为虐!”
言罢,白衣公子飘然而去,旧书箱发出叮当的响声掩盖了肚子发出的声响,清风在侧。
“江山雪飘且看渔舟独钓
牛肉小炒唤小二上两道
小醉今宵听夜雨梁瓦轻敲
不问明朝路千里迢迢
发飘雪谁问皱纹添几刀”
歌声逍遥,徒留林涵一人独立崖侧。
“客人吗?”
一声轻笑。
饮马古道江山几飘摇,笑问人间谁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