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黄太夫人闺名中有个梅字,是以安国公府到处都是成片的梅林。
此时正值十月中旬,枝头点点新红,正是梅蕊含苞待放时,有性子急的花朵来不及等待,匆匆在秋寒料峭中绽放,偶尔,一阵小风卷过,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瓣从枝头飘落。
穆嫣立在梅花树下,不知不觉间头顶便钻入了几片粉色的梅瓣,她浑然不觉,仍在好奇地追问,“二哥,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穆重临目光里闪过苦涩和隐忍,他看了眼立在穆嫣身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翠锦,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不想再和他牵扯更深的人是她,可那样在意他心里想法的人也是她,就算经历了那么多,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啊!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睁大眼睛期盼不已的眼神会让他强力隐忍的感情在一瞬间崩溃决堤,那样的话,以后就真的没有办法再见她了……
他低声叹口气,嗓音里不自觉带着嘶哑,“你不会骗我的。就算……就算你骗我……那你就骗我吧,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穆念雪的腿疾,但又何尝不是在说他们之间的感情?
穆嫣脸色一下子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哦,哈哈,好吧。”
为了不让翠锦察觉到不对劲,她立刻转移话题,“啊,对了,二哥帮忙做的迷宫重琪很喜欢呢,那木匠真能干,竟然还会举一反三,比我原先画的要好很多呢。若是二哥得空,还请改日再帮忙请那位木匠做一些,行吗?”
穆重临抬手轻轻地将她发间的花瓣拨开,一边点头道,“嗯,既然重琪喜欢,我有空的时候便再……再请那位工匠做一些。”
他瞥了眼她胸前,又立刻转开脸去,“天冷风凉,你衣衫湿了,还是赶紧回去换换,若是不小心着了凉,那可就不好了。我……我外头还有些急事,便先告辞了,改日等做好了新的木制玩具,我再派人送过去。”
说罢,他笑着转身离开,不多久,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便就就消失在梅林深处。
穆嫣便小心翼翼看翠锦,“二哥还是很好说的。”
翠锦的目光焦虑地停在了穆嫣的脏衣服上,丝毫没有想到别处,她担忧地说道,“二爷说得对,小姐得赶紧回屋换衣裳去,栖霞阁马上就要开宴了,晚了到底有些失礼。”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京城世家大族的小姐,她们交游广阔,亲戚关系错综复杂,只要有谁传出一两句五小姐的不是,那必定会闹得满城皆知。
五小姐初来乍到,是外室女的出身,又还在孝期,是没有机会去参加花宴茶会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所以栖霞阁这些贵女们的风评就尤为重要了。
她不想五小姐出师未捷便声名有诟,那不行的。
穆嫣这才放了心,她神色一下子轻松起来,笑着问道,“翠锦,你平时跑得快吗?”
她提起裙摆,“要是想快一点回去,就只有跑了,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谁先到晴好院?”话音刚落,便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翠锦拉得老远。
翠锦只好跟着跑,“五小姐,等等我!”
因着一路小跑的关系,穆嫣并没有错过午宴,她赶在上菜之前回到了栖霞阁,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地道的西南美食,尤其是她念念不忘的冷豆腐、泉水鱼、还有凉拌蕨根。
其实她从来没有在平城住过,穆三老爷的这段风.流.韵.事,不过只是为了给她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而凭空捏造的假象。但她一路从危机四伏的西北而来,直到入了西南境才算是真正安全下来,在平城附近的望城,她吃了这六年来第一顿可以安心吃下去的饱饭,其中就有这三道菜,那时她以为吃到了世间最好的美味,至今都还不能忘怀。
安福见她吃得香,目光倒是柔和了一些,“穆五妹妹,我还真是羡慕你,吃个饭都能这样香。像我,就算现在摆在面前的是瑶池仙品,我恐怕也不过浅尝几口罢了。”
她苦笑起来,“人长大了,不知怎得烦恼也会多起来,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穆嫣没有答话,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但心里却在想,只有做多了亏心事才会吃不香睡不着。
至于烦恼?秦王折腾了整整六年也不曾取代废太子成为皇储,安福今年十五岁了,却还不曾定下亲事,也不晓得将来会被秦王用在哪处和什么样的人联姻。
安福机关算尽,却仍旧一事无成,连未来在哪里都看不到,自然是该烦恼的。
用过午膳之后,众人又在栖霞阁说了会话,看天色不早,这才纷纷起身告辞。
安福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钗子,递给穆嫣,“头回见面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根钗子是宫里御宝斋最新出的款,送给你戴吧。”
她抬头对着穆念雪笑着说道,“你这五妹妹很有趣,我挺喜欢她,改日若是得空,带她到秦王府来玩。”
安福如此,唐二袁九陆七她们也纷纷从身上手腕上取下贴身的首饰送给穆嫣当见面礼,还各自邀请了她过府去玩,这才匆忙离开。
穆嫣和翠锦捧着一大堆亮闪闪的东西回到晴好院,给唐氏问了安之后便就回了屋。
她简直哭笑不得,原本还害怕安福会认出她来,以后会带来不断的麻烦,谁料到事情却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安福不只没有认出她,看起来竟好像对她颇有好感,这究竟是有多深的孽缘啊?
她虽然不想和安福再扯上任何关系,但这却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有了安福的邀约,她便有了进秦王府的机会,这对于穆重临和远在西北的哥哥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入了夜,外面又响起了呼呼的风声,穆嫣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起了六年前的事。
当年帝帐斧影,有人栽赃嫁祸端乾太子,称他为储二十五载,早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登基称帝了,是以才会谋划弑君杀父。
昌帝原本是不信的,他的端乾太子是和逝去的陈皇后所出,是他最珍爱的嫡长子,向来以贤德闻名,他们父慈子孝,在陈皇后过世之后互相护持,好不容易一路走来,开创了这锦绣繁华的盛世,他不信端乾太子会做这样的事。
可那些人却将太子最信任的副将以刺客绑走,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逼他承认了罪行,还在认罪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太子东宫的库房内被搜出了大量太子亲笔所写的通敌书信,各种违制的御用衣物,连龙袍都给准备好了,如此证据确凿之下,盛昌帝这才不得不信,失望震怒之下,血洗东宫。
穆嫣还记得那夜,无数的羽林军将东宫团团围住,有人不服走出去,立刻便被万箭穿心。
父亲安静地在书房的梁上扎了白绫,他摸了摸哥哥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将他们兄妹两个拥在怀中说道,“天家无手足,爹爹死了或许也是件好事,至少你们两个会相扶一生,永远都不会重蹈我的覆辙!”
他说完那些话,就让忠仆将他们兄弟两个送走,在书房的门扉合上的那一瞬间,穆嫣看到了父亲从眼角滚落的泪滴,他的面容很平静,但眼中却带着悲哀到骨子里的绝望。
那滴泪,在这六年里,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成为她梦魇的一部分,怎样都无法忘却。
那时她不懂,但现在却明白了,令父亲绝望的并不是被废黜了储君之位与这大好江山失之交臂,甚至不是即将死去要离开人世繁华,而是被最亲的兄弟背叛,被最尊敬的父亲放弃。
穆嫣靠在冰冷的木窗棱上,低声呢喃,“爹爹,我遇到了肯为我连性命也舍弃的哥哥,而我为了他,也什么都肯做呢……”
她小小的双拳攥起,声音几乎要颤抖起来,竭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我要替哥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地位、权势、以及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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