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静静陷入昏迷的江楼月只像是在沉睡,眉间是舒展的,她难得有如此深沉的睡眠。
赵遣鹿就坐在床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绝美的容颜。她没有一醒来就离开,还愿意停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并不是那般急切地想离开自己。
赵遣鹿把自己关在皇后寝宫中三天,殿门打开时,皇后病故的消息自他的口中传出。
伊人香魂未去,却是非教他死心不可。
有几多眉梢眼角自以为是情动,有几多一颦一笑自以为是情牵。
他的心绪,今生便是再也化不开,轮回不醒,他也认了。
风吹云卷,放眼望去是恢弘巍峨的皇城,处处是她钟爱的花木,幽香一遍遍拂过,已到春花谢时。
纵河山拱手,她只微笑着道:“那是你的大好河山。”
有什么穿过了脏腑,留下无数缝隙,将它们耐心地剜成空壳。赵遣鹿的眼神似要将缤纷落英灼烧为烬,就像他手心里一枚枚渗血的弯月,却终究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止水。
宁化飞红一片,沾衣不去。
如血的黄昏,南邦京城城门外,一骑绝尘。马儿不必催促已显轻快,马上女子的红衣轻舞飞扬,普通的相貌,明亮的双眸。她背后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相随,袖中小红蛛安静地趴着,看不清的高空飞翔着浑身如雪的白白。
马蹄扬起的沙尘散去,就像身后的一切,皆抛去。来时长长的送嫁队伍,去时轻身一骑赴那红尘之约。
南邦境内,马延镇。
江楼月一路疾驰,在一处小客栈前渐渐放缓了速度,跃下马来,缰绳丢给迎上来的伙计,大步往客栈里面走。不等掌柜开口,江楼月就抛出一锭银子,目不斜视地道:“住店。”说完就“噔噔”往楼上去。
“客官,您请慢点。”掌柜赶忙追上去,却见这位客官径直到了一间房间门前,二话不说伸脚就踢开了门。望着那摇摇欲坠的半扇门,掌柜瞪着眼睛没说出话来。江楼月伸出手,抛出的银子正好落在掌柜怀里。
孟归尘正坐在窗口喝酒,很有闲情地吹着风感受着小镇的风情,踢门声使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酒杯还在嘴边叼着。
孟少阁主心说即便是属下找来也没这个胆子敢踢自己的门,抬眼一看,顿时呆住了。
江楼月忍住了笑,斜睨他一眼道:“擦擦口水。”
孟归尘当真抹了抹下巴,却碰在酒杯上,酒液洒在了脸上,搞得自己手忙脚乱。
江楼月转身便在凳上坐下,“真该让那些舵主们都看看,他们的少阁主是何等的‘英明神武’。”
孟归尘目光跟着她移动,终于回过神来,随即露出一个温柔得腻人的笑容,随意地擦干净脸上的酒,从窗口跳进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告诉我?”
“那你怎么不先告诉我呢?”江楼月反问道。
孟归尘低眉顺眼地笑着,握了她的手,“教训的是,我不该玩儿失踪,让你受苦了。”他轻抚着她的头,眼底藏着深深的痛惜。
江楼月故意哼了一声,“如果不是用摘星令掘地三尺地找你,谁会想到,堂堂摘星阁的少阁主会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荒僻小镇呢?”
孟归尘道:“你别看它小,全镇上下只有二十户人家,但这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有这家客栈了。”
走廊上传来扑棱的声响,江楼月在旁边的桌上随意叩了叩,白白一摇一摆地窜进了房间,翅膀擦过那半扇房门,门随之倒地。白白躲避的动作甚为敏捷,在一旁拍着自己的小心肝,低头看着地上的门板,惊魂未定的模样。
江楼月道:“它叫白白,怎么来的想必你已知道。”
孟归尘道:“嗯,之前阁中有找寻过这种飞禽的记载,但一直没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江楼月无所谓地道。
“你……可怪我?”孟归尘问道,看着她的眼中有明亮有晦暗。
“怪你做什么?你没事就好。听说那个孟横没有找到?”
孟归尘道:“不找了罢。”江楼月点了点头。
“你有何打算?”孟归尘道,“家中不必担心,该带到的话已带到。”
“不知风凉送我的山头还作不作数?”江楼月似自语般地道。
孟归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这是自然!”
日坠西山,漫天的红霞跟她离开南邦京城那天一样似血。江楼月回头看时,近在眼前的是孟归尘温柔的眉眼,他的手温暖,他的声轻柔。他静静地拥她入怀,“以后,只想我就可以了。”
等了半晌,她才道:“以前,也没有想别人来着。”
孟归尘笑,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软如绸的发,“你看,我就说这里的景色不错吧。”
她却道:“脸上的酒还没洗吧?”
“好不容易买到的相思泪,别浪费。”
“孟少阁主这么有钱,买个酒还不容易?”
“买酒容易,买少阁主夫人亲手酿的酒,可是难得很。”
“哦,这位少阁主夫人酿的酒很好?”
“酒跟人一样,举世无双。”
江楼月咧开嘴笑,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他只是看着倚在窗边的她笑,他的笑容从未如此深过。
“嫁给我,可好?”
她低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他眸中的笑意微敛,仍是温柔地道:“你想怎么做?”
“我要保全江家。”这是我重活的目的,而我身边真实存在的你,已是命运于我的恩赐。
他墨黑的眸中映着她的影子,透着不灭的光。
“一步步来便是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朝局虽动荡,却也出现了微妙的平衡,恭王权力日益增长,但康宣帝比旁人想的要精明,即便卧床不起已久,手中依然有掣肘恭王的力量,另外朝中局势并非看起来的那般明朗,党阀尚未成气候,不是铁板一块,肃王新调吏部,新上任的两名兵部侍郎,一个是肃王一系,一个是念妃的娘舅。”略一犹豫,孟归尘便问出口,“你对恭王似有芥蒂?”
她默然地望着窗外,镇上赶集的人快收完摊子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好。”他轻声吐出一个字,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发,“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