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道:“我若果真好心,她的今天不会来得这么快。”
“大陆之上,举凡强国吞并小国,岂是一个人能左右的,这燃蛮公主自己忒天真罢了。”复痕道。
江楼月微笑地看着复痕,“你倒是长进了。”
复痕难得有点害羞地道:“陛下早就说过了,娘娘跟寻常女子千般不一样,文韬武略自在胸中,若娘娘是男儿身,这天下之胜负,许就不是如此了,我跟着娘娘准没错。”
江楼月坐了,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眉宁白茶,“是陛下高看我了。”前世今生加起来,我也无甚争雄之心,也无他口中那般争天下之能。
复痕却是笑了,“娘娘,陛下后头还有话呢。”
江楼月略放下茶盏,抬眼看她。
复痕道:“更难得的是,娘娘偶尔也会犯糊涂。”
江楼月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这句话,心弦将颤未颤,慢慢端起茶杯,拨开茶叶,低首喝茶。
“娘娘,陛下说的可对?”复痕问道。
“一国之君说的话,谁敢说不对?”
复痕看着江楼月的眼中顿时露出几抹暧昧,挑眉笑道:“娘娘啊,您是不知道,如今这整个京城上下,但凡是有点儿能耐的人都省得,若想得陛下欢心,简单,只要能搏娘娘一笑就行,若是有了什么错处,娘娘一句话,比他散尽家财上下打点管用多了,娘娘的要求,陛下岂会说个不字?也就是娘娘不理会,咱文戎宫的人手也简单,不然早就有人情托到娘娘跟前儿来了。”
“你们几个就没趁机中饱私囊?”江楼月笑道。
复痕嘻嘻笑道:“我们又不傻,伺候好了娘娘,陛下那儿的赏赐用得完?”
江楼月轻点了点头,不知是赞同还是只觉好笑。
复痕偷眼瞧着她的神情,跟平素并无两样,还是那般淡然凡事不放在心上。其实复痕老早就想问,娘娘为何迟迟不跟陛下圆房呢?但她知道这话是万万不可问出口的。
一盏茶快见了底,江楼月道:“同是一条上山路,半道上遇着了,结伴而行,山路崎岖狭窄,互相扶持一把,也算是不负相识,有的人上山或许只为那山腰处的风景,看过了就准备下山去了,问说何以不一起上到山顶去看看呢?答曰心中流连着山下的风景,何况一个想上山,一个想下山,在山腰上已同赏过风景,既是各有去处,能相忘于江湖,岂不快哉。”
复痕皱着眉,听得似懂非懂,感觉江楼月“上山下山”似在打哑谜一般,这话倒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楼月看着杯中的茶叶。这话,自然有人会帮她告诉赵遣鹿。
此时的赵遣鹿,正一边宽衣一边往浴池里走。他赤着脚,腰背上有着不少年头不近的伤疤,受的伤多了,就越来越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受的伤。说他是战场上的妖魔,也没真的冤了他。作为带兵的将领,他总是冲杀在最前方,手中缨枪与战袍浴血无数,所到之处无人可挡,何等意气风发。一心向武的大将军,本无意于皇位。赵瑟当初费尽心机令他失了兵权,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江楼月所料,木远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木远岂会不知这话背后的意思?然而正如赵遣鹿所知的,皇后娘娘的意思,木远不会违背,这也是赵遣鹿仍然把其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木远禀报完,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告退。”他见陛下没有一点动静,便悄然离去。
赵遣鹿泡在柔和的温泉中,却只觉通体冰凉,脸上的肌肉僵硬着不知该作何表情,看似静如止水,眼底却翻涌着滔天巨浪。
没有人能够忽视,如今的他,已是掌握南邦至高权力的帝王,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江楼月让复痕把宫中剩下的燃蛮人找来。
云画骨和越儿如今就住在文戎宫的偏殿,前者担心族人被为难,特意等着他们到齐了才领着他们往正殿去。云画骨脚步有些快,怕迟了大家受罚,抬眼见右前方的廊上赵遣鹿正带了几个人往这边来。云画骨心想还离着这么远,不必等着行礼了,便带人进了正殿。
过了一会儿,赵遣鹿便踏进了文戎宫。
复痕在赵遣鹿还是吴王时就跟着伺候,一眼便瞧出陛下神情有异,那生气时习惯性咬紧左侧牙齿的动作此刻格外用力,看来是在竭力克制着怒火。复痕心道,能让陛下如此生气的,只能是娘娘了,可之前我一直在娘娘身边,她不过就是跟我说了会儿话,怎么陛下自己就炸了?
复痕暗中朝着赵遣鹿身后的总管太监使眼色,后者微摇头,表示自己也还没看明白呢。天知道他在浴室外守着时,里头的水扑腾得就跟下瀑布的声儿似的,陛下开门出去时,他偷眼往里瞥了瞥,连那梁柱都裂了两根,他从未见陛下发过这等脾气,这一路低眉顺眼地来到文戎宫,他是半点没敢吱声。
“怎么,朕来皇后这文戎宫,既不请朕坐,也不上茶?”
江楼月面色淡然依旧,即便他第一次对她用了“朕”。
她既没料到木远不经思虑这么快就把话告诉了赵遣鹿,也没料到赵遣鹿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她知道他气得不轻,但方子已经交给陈大夫配置,相信不出一月,就能集齐药材,再辅以陈大夫的针灸与药膳调理,治好他的病只是时间问题,她已经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陛下请上坐。”江楼月站起身来,“复痕倒茶。”
眼见着陛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皇后娘娘,复痕一边倒茶,一边又冲总管太监使眼色。后者到底是赵遣鹿身边的人,加上服侍过先帝,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即便不知其中缘由,却也明白若是陛下真与皇后娘娘起了冲突,陛下事后必要后悔。
总管太监将殿中众人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云画骨等燃蛮人身上,略上前一步斥道:“大胆奴才,见了陛下,怎么半点规矩都不晓得?”
江楼月看了一眼总管太监,才转眼看向云画骨等人。赵遣鹿跟着转了视线,冷眼瞧着这些碍眼的人。
“来人,拖出去杖责一百!”赵遣鹿气得呼吸急促,不待看清楚当地都是些什么人,就随口下令道。